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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复一国,不惜扰乱世间大道,毁灭天地秩序。

沧浪国最终被群起围攻,最终果然应了圣庙所言。

在被众仙合力戮杀前,一身白衣胜雪的国师虞想起了千年的往事。

当年,为了了却一桩因果,上仙虞芩入了三丈红尘,投生在了千年前那缭国的尚书府中。

因为资质甚佳,她与缭国太子季樾一起选入国庙修行,以师兄妹相称。

修行的时光平静却不平淡,白衣的太子成了时光里最亮丽的颜色,直到有一天平静终于被打破。国力渐衰的缭国得到了将被天道抛弃的预言,便有人开始奔逃出境。

原本要与虞芩共同去往长白山参加百年一度众仙选侍之机的太子季樾被国事耽搁,便嘱咐虞芩先行前往。他许诺将会在不日追上虞芩,但他却并没有信守承诺。

季樾放弃了百年选侍之机,直到通天之路关闭,虞芩才终于知道她被季樾骗了。

为凡人所开的通天之路关闭后,想要再一次的与凡尘连接,需要再过百年。

虞芩等不了这么久了。

她想知道缭国发生的事情,她想知道她的爹娘是否安康,也想知道她的太子哥哥是否安康。

她被太子诓来长白山,但她从来都不是那么乖顺的人。选侍通天的机会她不要了,她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但出去,又谈何容易。

参加选侍的人们为前来选侍的上仙们呈献着自己从凡尘中带来的最好的东西,但虞芩昧下了自己的那份,用了自己的羊脂玉佩代替。

羊脂玉石实在普通,当日若不是了尘仙子认出了她便是正在人间历劫的虞芩,她是不可能得到近身服侍上仙们的机会。

最后,她不仅得到了服侍上仙的机会,还成功昧下了那颗奇宝——往生珠。

为了能让她获得最好的仙缘,季樾拿出了缭国的至宝交与虞芩。

传说,往生珠通前程往后世,尝试过各种方法依然无法出这长白山的虞芩,终于决定冒险一试。

虞芩侍奉了尘仙子一路上了长白山之巅。仙人往上,入天界。侍者本该循山路而下,回到长白山的侍者处。但虞芩突然纵身从长白山一跃,携往生珠一路坠下,最终出了长白通天之境。

她受了很重的伤,好在往生珠庇佑性命无碍,更好在她被好心人发现并救起。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

人说仙境一日,地上十年。通天之境中的一日,原来竟是世间的一年。

她在通天之境中待了半月,人间已经沧海变幻,早过了十余年。

十余年之后,人间再无缭国,也再无她所牵挂的那些故人。

时光匆匆,他们都已成了这世间的一掬尘土,早已弃她而去。

新的朝代,在缭国的地界崛起。但皇宫,却仍是当年那个恢弘的皇宫。

虞芩怀着对故人故国最后的牵挂,潜入重重宫门之中。

金瓦仍是那金瓦,红墙仍是那红墙,但故人不再,这地方便也没了当年那巍峨。

其实想开了,也没有什么。六道轮回,他们必然还在这轮回世间,只是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名字。她想,如果她有一天羽化登仙,或许能查探查探当年的那些故人们,都在经历着怎样的生活。

她慧根卓绝,身上又有仙缘,凡尘历劫之路平顺,最终很顺利的重归天庭。

重归天庭,她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看当年那些故人们。

然而那些故人们皆已不在这三道六界的轮回之中。

他们的神魂尽皆因天道的怒气湮灭,化为了天地吐纳的养分。

但,这一切还并不止于此。

虞芩赫然发现,她的太子季樾是受十世苦劫的清苌仙长,缭国的太子季樾是他十世苦劫的最后一劫,也是他最后一次返回天庭的机会。

然而,他失败了。

他被凡尘之苦所困,不能通达天地,不能消解心中之怨。缭国的季樾太子,不从天道,亦不顺天道。

圣庙昭告,天道放弃了缭国,但太子季樾却企图与天道对抗,不从凡尘生死之命。

他的仙骨在十世历劫中悄然的缓慢的被轮回道碾杀,可他的反骨却不减反增。

他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神魂便也同那些凡人一般成为了天地吐纳的养分。

当然,他与别人不同,他是最好的养分。

握着往生珠,虞芩抬头望着这三道六界,突然落了一滴泪。

她历劫顺利,原本道心稳固,可在这一刻,她却茫茫然不知何为对错。

千年前,当她还只是凡尘中的一个小道童时,幸得清苌仙长的指点,她才得以有了那一线仙缘。

历劫之时,也是因为他的保护,她才能从红尘脱离,入了长白山的通天之境。

她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被保护的人。

然而,保护她的那人,却已经烟消云散,不复任何踪迹。

历劫几十载,幼时那些与太子季樾朝夕相处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他永远的通达,又永远的温和。永远的睿智,也永远的包容。

可为什么天地就不能容忍一个关怀天下苍生,教予众人不甘天命且不认命的人呢?

他究竟有什么错?

哪里有错?

道心稳固的,历劫之旅异常平顺的虞芩仙子,在重登仙班不久之后,成了一名堕仙。

她将往生珠捏碎,散于天地间时道:“往生来去,劫云往复。我愿从此之后,三界再无宁日。”

往生珠,通前程往后事,据说往生珠能回溯及跃进时光,但从未有人真正启动过它。

她将往生珠散于天地间,便留下了回溯时光的引子。即便有一日她身死魂消,依然会有人竞相违逆天道,只为回溯时光救自己想救之人。

她成功种下了三界不宁的种子。

……往生来去,劫云往复。……

……我愿从此之后,三界再无宁日。……

……

许恙沉沉入梦,他再次陷入了回忆的梦境里,可这回忆似乎有些不对劲。

即使是在梦里,许恙的逻辑依然严密。

严密的逻辑里,他的梦境几乎没有过缥缈的想象。

许恙的梦,从来都只是刻板的、重复的、不断的回忆着过去。

然而,今日不同,他的梦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他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的人。

许恙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目测了一下此时自己的高度。

大约,是五岁。

五岁的时候,他已经越来越明显的与旁人不同。

因为这不同,他开始频繁的出入医院,也开始频繁的有各种名医前来探望。

便在这个下午,有一个奇怪的身影闯入了他的回忆。

小小的,双马尾的女孩翻墙而入。

翻墙而入的女孩拍拍身上的尘土,二话不说的牵起了他的手。

女孩小小一个,比他还矮半个头,但奶音中言语老成。她脆脆的声音道:“来,我陪你再看一次你的回忆。”

很奇怪的,与她牵起手后,许恙的世界变了样子。

蓝天,白云,绿树,红花。明明是他每天都能望见的景色,却在他与女孩牵手后,呈现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

白色的云团,被风吹得急匆匆奔涌远去。

绿树在风中微微婆娑,婆娑的光罩在正剪着树篱的工人身上,那工人微微眯了眼,连唇边的沟壑都开始清晰。

红花招展,被风吹低头颅之后又抬起,不折对抗着这世间万物之力。

有人至后而来,揉了揉许恙的头。

许恙抬头去看,便见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姚兆抱着个篮球,一身大汗淋漓。

气喘吁吁而来的姚兆揉着他的头问:“许恙,你哥呢?许意在家吗?”

许恙指指楼上,姚兆便抱着个篮球蹬蹬的跑上了楼。

望着姚兆头也不回的上了楼,许恙转头问牵着自己手的女孩:“他看不见你。”

女孩点头,一派天真浪漫:“只有你能看见我。”

许恙的梦境一向符合记忆又符合逻辑,可女孩的话是不合逻辑的。

他的记忆里,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人。

这个世界没有这样的人。

许恙想要将那小手甩开,女孩慌忙两手紧紧的拽住了他。

暖暖的,软软的小手,指尖微凉,但掌心温暖。

这种触觉很熟悉。

许恙觉得他几乎就要想起这个感觉很熟悉的姑娘是谁了,但最终他还是没能想起来。

没能想起来,也没能挣脱开。

他站在通往后花园的必经之路上,手里牵着个姑娘。

阳光照在了台阶前的碎石上,工人来回忙碌着修剪树篱。几只小鸟在院中的那颗大树上落了脚,歪着头抻长脖子朝他看,似乎很是好奇。

好奇。

许恙忽然的就想到了那两个字,好奇。

他紧了紧手中牵着的那只软软的手。

在梦境中数次回溯记忆,这是最特别的一次。他的记忆仍然按部就班的,按照时光的正常流速向终点滑去。可因为这个突然闯入的,似乎非常安静的姑娘,他的按部就班的回忆似乎被赋予了一种新的意义。

被阻隔于世界之外的许恙,在这一刻听到了世界正常的声音,看到了世界正常的画面。

他与世界之间凭空架起了一座桥梁,而这座桥梁似乎与这位牵着他手的小姑娘非常有关系。

原本许恙是想挣扎掉莫名闯入他回忆中的,原本不存在他这段回忆中的姑娘。但这一刻,他紧紧的拽住了小姑娘的手,生怕她会松开与自己牵着的那只手,生怕她的松开会让他与这世界的连接再次断裂。

因为,这段回忆里,他最想要弄明白的那件事情,马上将会发生。

许恙回握小姑娘的手,他知道自己握得唐突又紧。但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不躲也不闪,任他握着,就像是这时间最安静的倚靠。

他站在向着花园的门廊上,她边也陪着他站。

风沙沙作响,鸟鸣啾啾,外头从旁路过的一辆小车里,有孩童肆意的欢笑。

欢笑。

他听到了欢乐的声音。欢乐的、高兴的、开怀的笑声。

安静的世界被破开了一扇口子,回溯的记忆声色交叠,就连杂乱的背景音都开始渐渐消弭。

他看见了他从未看见过的世界,也似乎看见了绝大多数人眼里,世界该有的样子。

便在这时,他等到了那声巨大的砰声。

那炸开在厨房中的声音,惊到了大房子里的每一个人,也同样惊到了许恙。

但许恙又是不一样的。

向厨房而去的人们,大多慌张。慌张里又带着点担忧和惴惴。

声音很大,应当是出了什么样的变故。

不知道是谁在厨房里弄的东西,是谁没有将东西放好才伤到了谁,还是谁被自己的毛手毛脚所伤?

他们的紧张里,带着一种担忧自己与别人的忐忑,带着一种害怕被殃及池鱼的惴惴。

连日来的许家被愁云笼盖,家里的主人已经非常暴躁易怒,大家工作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着,生怕自己成为了被撒气的那个。

许恙从前不明白的,现下都明白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脸上都有不一样的沟壑,神色不一,浅淡各异。

即使每一双眼睛都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态,但这里的每个人依然是不一样的。

许恙顺着人流汇聚的方向走,前行,再前行,想着发出响声的厨房那处走。

人聚得太多,好些人超厨房内望去一眼后,站在了厨房的外头。

无知无感的许恙自然将继续朝里走。

而已经有知有感的许恙,则继续顺着溯回时光的推进,而随着记忆的方向行走。

他拉着小姑娘一道,走进了厨房。然后看见了他不慎烫伤了的母亲正坐在中岛台前,家里的老人芳姨则握着她的手在看。

很快,有人拎了医药箱前来,芳姨就赶在医生来前先为他的母亲上药。

许恙站在母亲的面前看,他的母亲便抿着唇压着眼朝他看。

这是一段仿佛分水岭般的回忆。

这段回忆之前,他的母亲是时常陪伴他的经常将他揽在怀中的。

这段回忆之后,母亲渐渐与他疏离,他再未得到来自母亲的拥抱。

他从前是不明白的。他不明白这一天里出了什么事情,但他一直知道,这一天一定出了什么事。一些他感知不到的,许意不愿意转化成他能明白的语言的,一些对于他母亲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此刻,在梦中,他拉着小姑娘的手,站在回忆中的母亲面前,回望自己的这段记忆。

他看清了母亲蹙起的眉头,压着的眸光,微敛的审视的眼眸,以及眼眸中的微软又微冷的光。

他长久的注视着那双眼睛,就像他的从前,他知道自己看不明白什么,但仍努力的想要看明白。他努力的看,专注的看,然而缺乏表情的眼神和表情,注定对于他所注视着的,沉浸在痛苦之中的人,是一种冒犯。

此刻,他一如既往的在看。但因为手中牵着个似乎能让他连通这个世界的小姑娘,他看清了他母亲当时眼里的光。

她应当很痛,散落一地的曲起饼还灼着刚从烤炉中带出来的烫。

她应该又但难过,因为她并不喜欢曲奇。这些东西许意喜欢、姚兆喜欢,他也跟着喜欢他们两个的喜欢。

但他母亲眼里的光,又不止这么些。

她望着许恙,眼里的柔一点点的褪,一点点的褪,像被时光洗刷了颜色的照片,满满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期望。

许恙终于明白了,时光的分水岭中,他曾经面对过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他的母亲,带着某种失望和绝望,满心期待的望着缺乏表情的毫无表情的他。

许恙明白了,这一刻,他的母亲在等待。

等待着希翼着,希望至少许恙能有一点联系于血脉之中的关怀和柔软。她希望,许恙至少能知道并了解,至亲至爱之间应当彼此相爱并关怀。

真实的记忆里,许恙当然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的孩子,不动声色的仍然试图想要了解那个烁烁注视着自己但很明显又不太对劲的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从小到大的不动声色,其实并不代表他是一个迟钝的人。

他的不动声色,其实比人们知道得更敏感。

他的敏感,让他不敢随意的迅速的做出任何的动作。

但这一刻,在回溯时光的梦境里,当许恙终于明白了母亲那一刻的目光时,许恙清楚知道,这个当下,他必须要有一点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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