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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认真研究过荀溯这个角色的时候,突然觉得他与原故事里后期的许恙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荀溯是疯狂的,许恙也同样疯狂;荀溯是轻贱人命的,许恙也同样的轻贱。

但他们又是不同的。

许恙最后的选择是杀戮,无休无止的杀戮,高压的统治,强硬的企图控制着这世间万物。

荀溯明明不爱这个世界,对很多很多人和事深恶痛绝。他明明权倾朝野,却最后并没有如他人所料将小女皇当成一个傀儡饲养。

他将小女皇当成了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希望和期望。他希望以己之力建立一个平等的世界,平等的对待所有人,不论男女,无论老弱。小女皇是他亲手栽进土壤中的种子,他用血腥的方式镇压时局,只为保护那颗娇嫩的还未发出芽孢的种子。

荀溯厌恶这个世界,但他是企图改变这个世界的。他的心里还有爱,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不足以让他彻底的厌倦并企图毁灭这个世界。

他跟许恙看起来或许有许多的相同,但实质上却并不一样。

得到许恙的故事后,陈曦也大概猜到了为什么系统只要她饰演反派的情绪。

对一个心怀极端怨念毫无爱意的人而言,你坐下来与他大谈世间生灵的真善美,那人必然是听不进去的。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处事的逻辑,每个人几乎也只听从与自己思想最为贴合的逻辑。所以才会有了迂回的劝谏,才会有说话的艺术。

这个在她脑海里的系统想要做的应当是让陈曦用饰演反派时的情绪,一点点的填满许恙。系统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一开始就把情绪交换看成一场交易的陈曦从最初的时候就已经小心翼翼的在每一个反派思维中种下了一点点善因。

这一点点的善因便是陈曦为那个得到自己情绪的人,种下的一颗善意的种子。

善意的种子越累越多,等到时机成熟时,那些种子便能撕裂开负面的情绪表象,冉冉为空无的灵魂带来无边的生机。

《弑君》这个故事,讲述的其实是一个人寻真的过程。

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荀溯,不是小女皇,更与那朝堂无关。故事的主人公是郑菲饰演的一名初入江湖的刺客,她的名字叫挽风。

她原以为她的第一个任务将会是简单的刺杀某个奸商,或者刺杀某个狗官,却不想她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刺杀庙堂之上的那位小女皇。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她所有的同伴们都早已经在刺杀佞臣荀溯时身死。荀溯权倾朝野又非常的多疑,此时再难近身,他们便把刺杀的主意打在小女皇的身上。

小女皇其实也是不好近身的。她身边皆是荀溯亲手挑出的忠心耿耿之人,不仅卫兵层层拱卫,就连服侍左右的小宦官都练过家子。

所以挽风是最好的选择。

她初入江湖,未杀一人,不仅刀口无血,整个人也缺乏一个杀手该有的煞气。

她所在的刺杀团全军覆没,因此除了她的主人之外,这世上已再无他人知道她是一个杀手。

但最重要的是,挽风有完美的能近身小女皇的身世。

她原本是书香门第之女,只因当年家中无辜卷入朝堂争斗被发配流放。新皇登基,便有人旧事重提为她家翻了案。

虽已翻案,但她家满门一百五十几口,如今只剩她一人。

她本就对那庙堂心存怨恨,复得荣光,也难以抵消常年盘踞于心头的怨恨。

所以,她是那些想要推翻荀溯想要推翻小女皇之人最好的刀。她无所顾虑,满心怨愤,刀尖向前,绝不回头。

挽风很顺利的通过了筛选,进入了皇城。

她进入皇城之后,成为了最低等的负责洒扫的宫女。

她负责洒扫,连洒扫的地方都是离小女皇最远的地方。每日晨鼓钟响,她便跟着小姐妹们在各处太妃处打扫。

按照规矩,这些服侍过先帝的老人是不应该留在这宫里的,能留在宫里荣养的唯一一个人只能是现在的皇太后。

按照规矩,这些太妃们有一多半应该追随先帝而去,而另一小半将会送去佛寺,青灯礼佛一辈子。

小女皇却似乎十分的宽宥,不仅允许人留在宫里,一应吃穿用度都还是好的。

这事情荀相也没管。

荀相一向不管这些个小事。

挽风认真努力的做着自己的工作,等待着属于她的机会。

很快,她便得到了机会。

与小女皇一母同胞的小皇子生了怪病,连日高烧不退,御医们束手无策。

挽风便在皇太后的大殿外磕头求见,等头终于磕破了,她也终于得到了面见皇太后的机会。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国度权力顶端的所有人。

有荀溯,有小女皇,有皇太后,还有皇太后的母家,户部尚书左思源左大人,她的主人。

她确实有办法医治小皇子的怪病,因为这场怪病本来就是左大人给她的机会。

她谎称当年流放途中,家中数口人曾染上过怪病,她也是染病者之一。那怪病的情况跟小皇子一般,初时只觉得四肢酸痛,到后来便开始每夜每夜的高烧不退。

被称为怪病,是因为那高烧只在半夜发作,到了旭日东升之时,人便顷刻间无事。待至半夜又开始循环往复。

这么过了半个月后,便开始整日整日的高烧不退,而后她的家人们便开始一个一个的死去。

她是幸运的,因为她最终走到了流放地,碰见了当地的巫医。

巫医给她配了一副极其简单的药,一剂下肚,药到病除。

左思源左大人沉眉肃目道:“要是你一剂下肚不能药到病除,你今天便只能交待在这里了。可还敢试?”

挽风五体投地道:“敢试。”

一剂下肚,药到病除,她便成为了小皇子身边伺候的贴身宫人。

小皇子不过两岁的年龄,正是调皮的时候,她便跟着小皇子上上下下的跑,将这皇城跑了个遍。

因为皇太后总脸色肃穆,规矩又太多,小皇子一般不往她那处跑,他一般都会往小女皇那儿去。

他虽然小,但非常会看脸色,跑去之前先会着挽风去瞧瞧荀相在不在,皇姐是不是在忙,此刻去皇姐能否有闲暇搭理他一二。

因为小皇子的关系,挽风便开始有了很多的机会接近小女皇。

很多很多的机会,包括夜半小女皇哄睡小皇子后,招招手让她近身过来将小皇子抱走时。

挽风步步上前,挽手捏住了藏在袖中的那把刀。

小女皇恍然不觉,仍轻轻拍抚着躺在她膝上的小皇子。小皇子咂咂嘴,转了个身,轻轻的笑着咧开了嘴,小女皇便就着那角度去拍她这小弟弟的背。

同样是孩子,小女皇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此刻慈和的目光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慈爱。

这是与她年龄格格不入的气质,不太像是长姐,更像是一位母亲。

挽风愣了一秒。

她想起了她久未想起的亲人们。她的长姐,她的哥哥,她的母亲,还有她那须发皆白的太奶奶。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因此就算是流配之路千难万苦,她依然得到了家人力所能及的最好对待。

新皇的寝宫里,薄纱帘随着窗外的凉风轻轻的飘扬,她看着面前那抚慰着弟弟的小女孩发了呆。

一个合格的刺客,接下任务便当不问因由,尽全力执行。

但此刻,她忽然有了一些疑惑,一些不应当属于刺客挽风的疑惑。

为什么她需要刺杀小女皇?为什么?

她只是一个孩子,继位时日虽短,但并无错处。

她虽是一个孩子,但她每日都在努力的学习如何勤政爱民,努力的学习着明君应该有的样子。

即使很忙很忙,她仍会笑眯眯的对待来找自己的小皇子,仍会在睡前腾出时间来轻轻的抚慰着这个虽然一母同胞但却是她最大敌人的弟弟。

小女皇其实很清楚,有许多许多的人认为她那两岁的弟弟如果能继承大业,一定会比她更正统,更合理,更能受百官敬仰天下爱戴。

但她仍然心无芥蒂的疼爱着她的小弟弟。

挽风微微的抖了抖手,便将那匕首收了起来。

她错失了一次大好机会,可她实在需要想一想这任务的意义。

挽风抱起小皇子,轻轻的朝着小女皇鞠了个身子后,缓缓的退了下去。

殿外夜空蒙蒙,无星无月,像是挽风此刻混乱的心。

她的任务,是刺杀女皇。

因为接近荀相刺杀荀相的难度太高,所以他们便让她杀掉荀相手中的那位傀儡。

可是,傀儡有什么错呢?

杀了一个傀儡,还会有下一个傀儡。

荀相不死,庙堂的问题根本不会得到彻底的解决。错不在这个小女皇,从头到尾,错的都是那权倾朝野独断专横血腥暴戾的荀相。

挽风觉得,她应该做更正确的选择。

中秋夜宴。

小皇子有些闹肚子,离宴数次又归来,但他依然不肯走,他要等着她的皇姐一起。

挽风便只能随着固执的小皇子来回来去的离开又归来。

也是这样,她碰到了第一次近身荀相的机会。

荀相醉眼微醺,袍服微散,行走在长廊上与匆匆往回跑的小皇子狭路相逢。

荀相伸出手,挡住了小皇子的去路,然后他用清冷的音调道:“回去。”

小皇子无法无天,却最怕荀相不过,更何况此时荀相还用了最清最冷的音调来命令他回他的宫殿去。

小孩蔫头耷脑,小眼睛却溜来溜去,看起来正在想什么别得能够曲线救国的主意。但荀相说:“回去!”

语气更冷,冷得小皇子一瞬间放弃了所有的主意。

他乖乖站在那里,嘴巴一撇一撇,委屈又难过。本来今夜就不太舒服,忍了这么久其实只为跟皇姐一道回宫的,却现在要被荀相给轰回去了。

小孩很难过,虽然害怕面前的男人,但小眼泪比他还不争气,抢先吧嗒吧嗒的流了出来。

挽风便借着这个时机上前,边哄小皇子离开边为小皇子拭泪。

她一只手擦着泪,另一只手牵着小皇子微微的抖了抖。就在她想要转身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路。

小女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并按住了她的两只手。

取过了她一只手中拭泪用的绢帕,又将她另一只捏着小皇子的手拂开去。

拂开她手的时候,小女皇轻轻的点了点她那藏在袖中的刀柄,挽风突地一怔,如临雷击。

这是小女皇对她的提醒。

她知道她的目的,便点了点那匕首的柄提醒她,不可以。

小女皇与荀溯告罪,带着抽噎的小皇弟扬长而去,暂时离席。

等终于哄睡了小皇弟后,女皇便将挽风唤了进来。

挽风默默跪下,叩首向塌上坐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已经俯首叩拜过无数次小小的女皇,而唯有这一次她满怀敬意,满怀感恩,满怀着对女皇宽宥的崇敬。

她俯在地上时,便听见塌上那还未长成人的小姑娘轻轻的叹了一声道:“起来吧。”

音色还是孩童的音色,但语气里已经有了许多属于大人的怅惘。

挽风便站了起来。

小女皇不欲吵醒她那小皇弟,便轻轻扶起小小的头颅,将他安放在了塌上。

她缓缓爬到床边坐下,对不远处的挽风疑惑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挽风霍然抬头,望向面前那小小的身影。

褪去华冠华服的小女皇没有了被装点出的气势,此时只着中衣坐在床沿,看起来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小姑娘冲着挽风艰涩的笑了笑:“舅公跟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是派来杀我的。”

皇弟病危,太后六神无主泣不成声。荀相对小皇子从不挂心,活着或死了他都没什么所谓。清裕虽然心中着急,但因为自己还需端着女皇的体面,所以她眸子里的泪润出又被忍进去,再润出又再被忍了进去。

她虽然没有哭,但她的心情跟太后是一样的。

舅公却跟他们不一样。

小小的孩子,最天真也最敏感,往往能够直觉出人们的虚情和假意。

清裕不怀疑舅公对她皇弟的疼爱之情,毕竟,她清楚知道像她舅公那样的老臣是将王朝所有的希望放在她皇弟身上的。

所以,当舅公愿意让这个名叫挽风的宫女冒险一试时,她便已经知道了,这个宫女是舅公他们的人。以近身伺候小皇子为幌子,其实目的只是为了接近自己。

清裕笑了笑,对挽风道:“其实你是第四个。”

这不是清裕第一次面对刺杀,挽风是第四个。

但她确实是最好的一个。

她最有耐心,伺机而动,审时度势,若不能一击即中,她便不会出手。清裕只是很好奇:“上月十八的那一晚,明明是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出手呢?”

她说的,便是挽风上塌欲抱走小皇子时抖手握住匕首柄,却最后又将匕首收回的那一次。

那次,清裕其实已经布置了四围。

只要挽风有任何一个动作,她都将血溅当场。然而在最好的时机里,挽风却没有任何动作。

原本清裕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她深刻的反省了很多天,她反省着自己的疑神疑鬼,反省着自己是不是对舅公太过猜疑,反省着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没等她反省透彻,她便看见了伺机欲动欲刺杀荀相的挽风。

所以,她并不是不杀自己了。

她只是擅自把刺杀的对象改成了荀相。

清裕想知道:“为什么?”

挽风道:“因为我知道,这并不是您的错。”

被荀相选中,并不是小姑娘的错;成为荀相手中的傀儡,并不是小姑娘的错;最后成为女皇,也并不是小姑娘的错。

她只是一个被选中的人,一切错误的根源其实都是那血腥暴戾的男人。

清裕坐在床边,踢了踢小小的脚。她轻轻的问:“挽风,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杀不了荀相,为什么要杀我?”

清裕其实最开始也是不懂的,但荀相让她懂得了这件事情。

好看的男人盘膝坐在她的面前问她:“陛下觉得他们杀不了我,为什么会想要来杀你呢?”

清裕想了想:“因为他们认为我是傀儡,您控制了我,所以就应当杀了我。”

那拥有至美姿容的男人听了她的回答,似乎觉得十分好笑。先是轻轻的笑,接着他便开始大笑,胸腔起伏着越笑越大,他被笑出了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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