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咪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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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突然有一天：

朵勒眼中的世界就充斥着各种怪物。

人类消失了,或者说，人类被怪物替代了，只剩下朵勒一个。

微笑着的母亲有着裂开着的巨大头颅,切口处爬满蛆虫，温柔的哥哥身躯透明,被腐烂的气息和暗绿色的花纹笼罩着，行走的女仆裙下伸出触手，他们用触手交谈，每当朵勒有一点儿动作,每一只眼球都会望向她，仿佛在询问……朵勒为什么和“它们”不一样？

——你为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是有罪的。

只有动物毫无变化。

朵勒哭泣着抱着小马驹的脖子,这是哥哥送给她的六岁生日礼物，而她在马鹏里睡了两天才被发现。

没有人相信她，他们说……

“洛蕾塔·哈代疯了。”

母亲微笑着用茜红色的指甲磨蹭她的脸颊：“在难过什么呢,洛蕾塔，你是高塔上的多洛莉丝吗？”

但在朵勒眼中，指甲是红色的巨型口器。

……

母亲的眼神变得疑惑、愤怒,然后是责备。

没有人相信她,即使是朵勒，也发现在监控中看世界,世界一切正常，只有在她眼中……她就像是个患有妄想症的真正的疯子。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只愿意和其他人通过视频交流。

那之后母亲给了她一个中间名：“多洛莉丝。”

多洛莉丝，意味着忧伤,再后来母亲唤她“朵勒”。

“——不是这样的！”年轻的亚历山大在屏幕的另一头举起手中的书，“你看这里，朵勒！”

“d-o-r-o-n,这是个希腊语，代表着礼物，你是上帝送来的礼物！但这是个男孩子的名字，如果变成女孩就是……嗨，就是朵勒。”

“妈妈和我都很爱你，她感到很抱歉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你要相信我，朵勒！”

你要相信我们都很爱你！

可是他们并不相信朵勒说的话，母亲在哥哥成年后就远赴美国，和新的男友结婚，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个未成年的小女儿，哥哥迅速接手公司，忙碌而疲惫，通讯

也变得少了。

“无法治愈”的朵勒开始自己照顾自己，如果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至少得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能见到希望的那一天。

她也逐渐相信自己只是生病了，她早晚会恢复正常。

但……究竟什么才是正常呢？

面前的游戏画面安静而熟悉，一旦处在韦恩宅内，朵勒看到的就不是那纯黑的世界，而是一切正常。

视角正缀在迪克身后，小猫崽在最后一秒被传送到了韦恩宅的门口，但他并没有选择推门而入。

他正站在一片星海里。

如今整个哥谭都是人偶的魔法变作的星海，或者说金色的烟火，光的碎片，当然也包括韦恩大宅。

小猫崽跃至长椅上，湛蓝色的眼睛盯着半空，微微眯起。

有一朵蓝色的玫瑰恰巧落在了长椅上，朵勒画了太多的花了，大约是偶然落下的。

猫咪和玫瑰互不打扰。

她又切换画面，去看芙罗拉。

小小只的精灵正坐在自己别墅的房顶上，抱着那已经没有亮度的萤石提灯。

布鲁西离开时拉上了窗帘，也关紧了门，朵勒想了想，操控芙罗拉从烟囱离开。

当小家伙抱着灯钻出烟囱时，刚呸呸两声，突然站住不动了。

然后它凑近那些光，打开了提灯上方的盖子。

当然，那些浮动的光芒是不会钻进提灯内的，于是它迷惑地扬着头。

朵勒没继续操控，只是盯着画面发呆。

“芙罗拉”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在靠近一切可以互动的物品时，她会随机做出不同的反应，这都是系统托管下的行为，比如“蹭”“咬”“摸”，以及，“拥抱”。

她可真羡慕芙罗拉，它的世界只有鲜花与食物，无法离开庄园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最大的“危险”只来自庄园里的小动物，只要一无所知，就可以永远单纯，既坦诚又可爱。

“知识是有毒的。”

朵勒无端联想到了这句话。

光与雨幕一起沉降，细雨慢慢洒下来了，画面中的芙罗拉转了个身，暗红色的发丝从兜帽下方钻出来，在光下仿佛流动而燃烧着的火

焰，温暖而刺眼。

“朵勒·哈代，”现实中的朵勒在沙发上蜷缩起下半身，自言自语，“……你居然在羡慕一段没有自我的程序？”

室内很温暖，她却用力地拥抱着自己，以驱散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局外的操控者在羡慕没有生命与意志的□□控对象。

——人偶师在渴望人偶的生活。

她咬紧牙关，眼眶莫名酸涩。

不，想一想佛罗里达的小岛，想一想加州的阳光，想一想新飞机的试飞……想一想……

【朵勒，你有一份新邮件。】

伏尔甘说道。

*

新邮件来自烦人的欧洛斯。

但这次这位“尽职尽责”的心理医生却并没有谈论和病情有关的话题，而是发来好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三个男人，中间那位穿着法师长袍的最显眼，他正冷冷瞪视前方，手中好像粘着血迹。

第二张又出现了那个男人，手上的图案更明显了，是手背上纹着一只暗红色凶恶大鸟。

第三张则是一张魔法阵，仿佛是监控画面，周围散落着石块，好像绘制在废墟之下。

欧洛斯给朵勒捎来一句话：“世界上有变种人，那么存在法师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

朵勒想了想，第一次给予了她回复：“你需要我为你再找一位心理医生吗？”

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存在魔法？

虽然如此，调侃一个远方的陌生人居然让她好过了点。

朵勒拂去脑海里混乱的信息，给自己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罗宋汤，她对欧洛斯突然改变的“治疗方式”不感兴趣，也许只是心理医生想要打开她心防的小技巧。

将近十年的求医生涯让朵勒几乎在一瞬间理解网络对面的人在想什么。

他们有的会假装理解朵勒，有的会尝试和朵勒成为朋友，甚至某个疯狂的男性医生尝试过趁机催眠哈代家的大小姐爱上自己……当然，他的下场非常凄惨。

——他们不相信她得病，因为无论如何检测，在生理上她都显得十分正常。

唯一一个相信她真的“有病”的，想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这个新

病症，然后，一直无法做出证明的医生……疯了。

朵勒耸耸肩，回到屏幕面前。

她一直知道游戏中的时间线是比现实行进得更快的。

就比如说，现实里还不到三月，游戏内已经走向了五月，哥谭大半的时间下雨，但芙罗拉作为免费园丁，植物显示出的时间比日历可靠多了。

像现在，画面中朝阳已经在远处抬头。

“烟火”最后的微光给小小只的俄蓝镀上一层金边，他背着光趴在长椅上，面前的那朵蓝玫瑰已经卷了边，花瓣上还有点点晶莹的水珠。

朵勒操控芙罗拉飞起来，小家伙的绣金长袍折射出温柔的光晕。

她靠近猫崽，刚想要蹭蹭对方的脑袋，却发现花朵上并不是水珠。

——那是泪水。

啊……

泪水在毛茸茸的脸颊上形成微暗的泪痕，小猫似乎意识到芙罗拉的靠近，抬起双爪将脸捂起来。

朵勒愣在那里。

她突然记起了不相干的事，她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为这个游戏投入这么多感情了。

是眼神。

茫然的、喜悦的、温和的、悲伤的……那些眼神，即使布鲁西看不见她，但是他用眼神传递出了这些信息——

“我看见你了。”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这里。”

芙罗拉上前抱住了小猫微颤的耳朵。

朵勒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内轻声说：“……我在这里。”

她并不在意屏幕那边的小猫能不能听到。

哭吧，哭吧，我会一直在这里。

【解锁性格特征：脆弱（理查德·格雷森）】

【获得魔法产物：思念的情绪】

【获得经验+100】

【恭喜你升到一级，朵勒】

【ar系统已开放-装备配送中】

【系统升级中】

【“做好前往新世界的准备了吗？”】

下一秒，她就被强硬地踢出了游戏，屏幕上只剩下升级的进度条。

朵勒盯着屏幕，面色微变。

她做出了承诺。

她食言了。

*

在等待进度条期间，朵勒

在ebay上买了一架直升飞机。

既然哥哥买了座岛给她，朵勒的确不介意去遥远的佛罗里达呼吸新鲜的海风。

但她没办法接触任何活人，怎么前往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她面无表情地将额头抵在抱枕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毫无目的地滑来滑去。

又过了一会儿，她买了一座机械工厂。

“将所有零件和机床全部原样拆除，然后空运到这个地点重新组装，你们能做到的，对吗？”

有钱什么都能做到。

她发过去的地标就是离自己所在地仅两千米的空地。

当然，这片土地也姓哈代。

朵勒盯着扣款看了会儿，回想最近发生的事，面带疑惑地坐正了。

云养猫也这么费钱的吗？

买了飞机还得改装操控系统，可以丢给伏尔甘，最近朵勒和伏尔甘的关系变得正常许多。

他们默契地都没提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如果人和人工智能真的会拥有“默契”的话。

她并没有将新的心理医生“欧洛斯”的情况和亚历山大说，毕竟多年来她并不是第一个，早晚会自己退散的。

而她默默给前医生莫蒂默送去问候，且邮寄了一份小礼物，希望她能好受些。

这期间“欧洛斯”还发来了别的邮件。

但亚历山大并没有强调朵勒必须回复，她当然就冷处理了。

谁都不想看医生……尤其是仿佛能看透你的心理医生。

伏尔甘很快将有关直升机的讯息发给了朵勒，包括内部情况，操控系统和零件拆解后的模样，然后，靠谱的ai还用特殊材料打印出一个缩小版本的零件套装。

——大概像个私人自制手办。

“o”形机器人将装着“手办”的盒子放到了朵勒床头。

直到机器人退出去，朵勒丢开手机，盯着盒子看了会儿。

她终究是拿来盒子，慢慢拼起来。

屏幕上的进度条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朵勒手中的动作不太快，却很稳定，实际上，她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去哪了。

“……好想养猫啊。”她开始自言自语了。

朵勒有

个习惯，进行某种需要思考的手工活动时，那是她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对啊，她很早很早就想养一只猫了。

那时候和现在一样孤零零的，但是有小马“骑士”陪伴她，朵勒是有些迟疑的，她知道赛马并不是适合养在室内的宠物（即使她的宅子非常大），但是猫可以。

猫咪大多和朵勒一样宅，如果不是必须，它们可以一辈子不出门，大概吧。

如果感到寂寞的话，朵勒可以多买两只呀。

她又不是买不起。

但是猫咪的寿命让她犹豫了。

她是有些胆小又温柔的性格，是又聪明又懦弱的那种孩子，“如果和猫猫有了感情，它们一个个老死了，我绝对会哭得很惨啊”，因为惧怕离别，因此惧怕一段感情的开始。

再然后……理由又变了。

“也许我会比猫猫死得还要早啊，”几年前的某一天，朵勒这么想道，“我会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到时候，猫猫怎么办呢？”

然后她开始“创造”伏尔甘了。

再然后，因为感觉自己创造的生命变得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生命，她和伏尔甘决裂了。

而最近，获得了新的生日礼物，获得了虚拟的猫猫陪伴，朵勒没有和伏尔甘和解，但她和自己和解了，她要重新捡起那个过去的自己——

如果朵勒·哈代死了，她创造的伏尔甘绝对会失控，一个失控的超级ai会做出什么，她不想知道。

但她得负起责任来。

“放心，”红发的女孩在心里默默做出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约定，“如果下地狱，我一定会带你去。”

她拼好了一架直升飞机，然后在心中推敲该如何改装。

屏幕中的读条走到了尽头。

*

【系统升级完毕】

老实讲，系统完成读条的时间并不太长，但朵勒就是觉得它走得很慢。

【你获得lv1新模块——《哥谭杂货店物语》】

【你获得新的建筑——一间位于阿卡姆的普通杂货店】

【店员招募中……】

【在杂货店中，你可以出售物品，收到报酬】

【附魔系统已

激活】

【锻造工厂已激活】

【请尽快招募店员，开放杂货店】

画面直接转向了杂货店的室内。

到处都是蛛网，一盏昏暗的煤油灯让朵勒怀疑自己是否处在错误的时间线上，偶尔还有老鼠爬过的声音，货架上干干净净，天花板上甚至溅上不少血迹，不知道这个小店之前发生过什么。

她心中还念着小猫，沉下脸点击【退出】。

大屏幕上出现了两个模块——

【lv1：哥谭杂货店物语】【lv0：cat：world】

朵勒的目光转向lv0，但进入失败了。

【无法进入】

【请连接ar系统】

朵勒盯着右上角的“配送中”看了半晌，她目前没有心思进入【哥谭杂货店物语】。

——朵勒知道自己是比较固执的人。

比如说，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一次“我在说谎”，因为她看到的世界真的就是那个模样。

再比如说，既然做出约定，她就一定要兑现，即使约定的对象很可能根本不知道。

在屏幕黑下的那个瞬间她差点想要黑了游戏系统，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世界，并不是围绕着朵勒·哈代旋转的。

游戏不过是自然而然地走着既定的程序——

想一想，升级后能通过ar模式进一步接触她的猫咪，难道不是好事？

朵勒还是打开了杂货店界面，系统自然而然地跳出了招募选项，在招募到合适的雇员之前杂货店无法开放。

好吧，让她看看，这位于“哥谭阿卡姆”的杂货店究竟有什么。

——对了，阿卡姆是什么？

【a：一位普通的美国士兵】

推荐指数：★★★★

【擅长狙击和格斗，性格开朗，能轻易获得女性的友谊，有正义感，总会主动照顾弱小】

【b：一位普通的雇佣兵】

推荐指数：★★★★

【似乎对年轻的小男孩有什么企图，但自己还没发现这一点，杀人越货是一把好手，很有雇佣精神（大概）】

【c：一位普通的老太太】

推荐指数：★★★

【家中似乎有经营杂货店的历史，家人都逝去了，性格温柔友善，很受小孩子们喜爱】

而画面右上角则是——

【你可以消耗魔法产物刷新推荐列表】

系统认定为魔法产物的分别是：白瓷人偶、母亲的心、忧郁的目光、思念的情绪。

在游戏中难得成为一次穷鬼的朵勒：……

她可完全舍不得消耗这些刷新。

c看上去很正常，但三星推荐也不难理解……这个房间太凶恶了，总感觉会闹鬼。

而且朵勒感觉哥谭的治安也很值得考量——对普通老太太来说太危险了吧。

朵勒想到总是带伤回来的布鲁西。

她悲哀发现：连布鲁西都经常伤痕累累，老太太在哥谭的战斗力大概还不如一只猫。

至于b……不不不，这是变态吧。

看上去唯一能选择的只有a了，“有正义感”和“照顾弱小”，看上去完全是一位让人放心的士兵。

虽然让对方来看杂货店有些大材小用。

拜托，亲爱的美国士兵，希望你是个正直靠谱的好人。

她一边点击a，随手就打开身旁的电脑在“美国队长退伍兵互助基金会”的捐款界面上输入了一排零。

……简直和那些抽卡之前洗手的家伙没什么两样。

——这是玩游戏的仪式感。

她按下了确定。

“你有一个包裹待签收——”

朵勒猛地站了起来。

因为外面传来的声音太响亮了，仿佛十数只战机同时轰鸣。

她裹上围巾，走了两步突然一顿，转身从沙发垫下翻出一把m.19别到腰间，然后才侧身推开门。

门外的狂风吹动她暗红色的发丝，由麻绳吊起的大型机械被放在花园的小径上，朵勒眼尖地发现，她细心打理过的一丛粉蔷薇被压断了枝。

那是个一人高的方形箱子，绳索割断，朵勒刚伸手理顺飞舞的发丝，运货用大型直升机就消失在天际了。

她走下台阶，伸出手轻轻推了下。

……纹丝不动。

朵勒低头拉了拉围巾。

半小时后，她托着手里的键盘按下几个键，

然后伸手在车库的墙壁上打开隐藏的按键。

箱子被运送到车库最左方，朵勒也站了进去。

随着隆隆的声响，车库左方圈出方形的地面开始下沉。

在震动停止后，她领着机械滑车向室内走去。

这是一处纯白的房间，高而空旷，光线明亮，几乎不像是在地下。

朵勒操控机械手拆开盒子，然后取来平板。

接入后，杂货店的景色投影到墙上，但满是模糊的重影。

一人高的磨砂透明光板被安置在墙边，然后是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以及配套各种设施。

朵勒坐到椅子上，戴上眼镜与耳机，面前的画面已经变得清晰了。

她再套上头盔，然后双脚按照指示踩上正确的位置。

“咔哒。”

嗡嗡的震动声轻微却鲜明。

然后她面前陷入一片黑暗。

十几秒后，熟悉的系统字迹出现在面前。

【你将看到一个全然真实的世界，你会看到阳光、雨露与鲜花，人类、动物与行走于阴影中的异类，你会看到一个新世界。】

【做好迎接新世界的准备了吗？】

她盯着“人类”一词看了会儿，于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