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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嵋岭上。</p>
斐潜背手而立,荀谌在一旁恭谦的落后半步。</p>
远近之处,山峦叠翠,绿意盎然,仿佛是大自然的一幅精美画卷。</p>
在后世之中,这峨嵋岭多已经荒芜,黄色居多而绿色稀少。</p>
而在当下,峨嵋岭上还有很多的蕨类植物,这些或高或低的蕨类植物占据了大部分的区域,使得若是在空中俯瞰,整个峨嵋岭像是覆盖了一层绿色的松软地毯。</p>
可是这些目前看起来繁盛无比的蕨类植物,却在气温变化,人为损坏之后,渐渐的退化……</p>
就像是函谷关在战国时期是一个让六国头疼无比的关隘,可是到了大汉当下却已经沦为普通的城池了。</p>
因时因事因地因人,不同的情况,当有不同的变化。</p>
植物都会进化,不进化的就会迎来灭亡,人类距离上一次的进化,已经是多长时间了?</p>
浮想联翩的斐潜,被张绣快马递送回来的信报打断了思路。</p>
张绣所描绘的事项,确实如斐潜所料。</p>
河东和河东,百姓和百姓,并非完全是一样的。</p>
看完了,沉默少许之后,斐潜将信报递给了荀谌。</p>
对于张绣在书信当中上报的河东运城盆地一带的佃农『不知好歹』的情况,荀谌也是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主公,臣有闻,日以阳德,月以阴灵。起落有义,阴晴有经。盖山川之所以,河流之涌流。山有盘纡岪郁,隆崇嵂崒,岑崟参差,然不可遮日月。河有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似大江,然不可容星辰。如今山东之地,犹如日盛则落,月满则亏,川高不可掩苍穹,河深不可纳四海是也。此等之百姓,犹如山川之灌木,河流之鱼虾,岂知天地日月星辰之运作,又何来明达是非?』</p>
斐潜微微点头。</p>
荀谌确实是非常的聪明,他甚至猜测到了斐潜的一部分的想法。</p>
河东之地,可以从峨嵋岭一线分为上下。上部以临汾平阳为核心,下部自然就是以安邑解县等为重点。</p>
临汾平阳一带,在灵帝后期就基本上放弃了,以至于当时的并州刺史丁原一听到中央有机会便是忙不迭的跑了回去,根本就不想要回并州,足可见在当时河东偏北的区域的窘迫和困顿。</p>
而相对于偏南的运城盆地,一直以来都处于大汉士族乡绅的控制之下。</p>
这种控制,是和山东之地控制百姓的手法是极其相似的。</p>
毕竟在斐潜没有来临汾平阳修建学宫,没有在长安建设青龙寺之前,河东之地的士族乡绅都是跟着山东的步伐在走。</p>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想要改变一地的风俗,那就是难上登天了。</p>
所以上下河东的风俗是有很大区别的。</p>
那么山东山西的习俗呢?</p>
荀谌的话虽然确实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实际上更多的是在宽慰。</p>
斐潜负手,眺望着峨嵋岭坡下的苍茫大地,沉声说道:『昔秦之霸,天下莫敢不从。然其败也,如山崩而不可遏。夫秦之所以败者,非兵不强,士不勇,将不良,法不严也。乃在于失民心,失天下之心也。』</p>
『其民心二字,多有言之不详。何谓人心?秦之初,以法治国,重农抑商,使民无二志。然推天下,便有言其法过于严苛,民不堪命也。言何人不堪其命?陈吴一声怒喝,便应天下之民心,此民心又是如何?谓何人之心?』</p>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秦之败,乃不知所谓。然今有车覆,又何以为鉴?』</p>
荀谌闻言,不由得沉思起来。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民心就是普通百姓的心,毕竟在大汉当下,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都是愚昧的,甚至连姓名都没有,更谈不上理解所谓的政治法规,</p>
思索了半天,荀谌拱手问道:『还请主公赐教,这「民心」二字,究竟何解?』</p>
说民心,道民心,但是真正的『民心』是什么东西?</p>
说实在的,荀谌也有担忧。</p>
斐潜对抗曹操,那么根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斐潜『疯了』,要像是『王同学』一样,大搞什么土改……</p>
斐潜屯田,授予屯田的百姓田亩,但斐潜依旧是这个时代的『大地主』。</p>
简单来说,就像是胖子超市一个清洁工工资有六七千,资本家只会笑话那个傻胖子,然后对着员工叫嚣,你觉得好你就去啊,但是如果胖子超市要让其他的资本家一起给清洁工六七千……</p>
斐潜给那些屯田百姓分自己的,或是无主的地,那么士族地主一个屁都不会放,至少不会在公开场合放,但是如果要让天下所有的地主都给自己的佃农分土地,那就呵呵了。</p>
斐潜笑笑,『民心者,非金玉之贵,非锦绣之华。乃国家之根本,社稷之基石。民之所望,君之所向;民之所恶,君之所避。』</p>
荀谌有些无奈的笑笑,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念头一转,又是皱起了眉头来。</p>
斐潜像是说了一圈套话,但是仔细想想,又是蕴含许多道理。</p>
什么是根本?</p>
什么是基石?</p>
什么是民之所望和所恶?</p>
如果一个国家的执政阶级,都不清楚民众希望和厌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亦或是要强行的要让普通的百姓去扭曲希望,去麻醉自我,那么就算是删除屏蔽了所有陈胜吴广的信息,也终究是免不了在大泽之中的那一声吼。</p>
斐潜摆手,『民心之题甚大,且不如说民议罢。』</p>
荀谌不由得呼出一口气,连连点头。</p>
这两个字,囫囵说一说倒也罢了,谁要是真往里面细嗦,那谁不哆嗦啊?</p>
『民心有民议,然民议非民心。犹川之于四海,一之与众也。』斐潜缓缓的说道,『然汉之民议,多以谬之,偏听偏信者众,持重清明者寡。』</p>
这不仅仅是在大汉,甚至在很多封建王朝之中都是如此。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就是就是越是普通的民众,就越是容易跟资本共情。这个资本,不一定局限于后世的资本家,也同样可以是拥有大量生产生活资料的地主,士族,豪强,世家。</p>
『盐铁之论,便是与民争利,不分对错,不论得失,唯有免之,方是罢休。』斐潜摇头说道,『然汉失盐铁,百姓得其利乎?孝武盐铁之时,盐价几何?今又几何?』</p>
荀谌不能答。</p>
西汉之时,就以盐价来说,相对来说是比较便宜的。在西汉时期,有些年份,盐和谷的价格甚至相等或是相近。在汉武帝实行了盐铁制度之后,盐的价格确实是比之前有较大的增长,但是在取消了盐铁专营之后,盐价并没有应声而降,而是急剧攀升。</p>
这其中或许也有一些通货膨胀的因素,但是如果和粮食相互比值,汉初的盐价就从原本的一比一或是一比二,到了东汉时期就变成了一比五,甚至有时候是一比八。</p>
所以,很明显,汉代的士族子弟携裹着百姓抨击朝政,取消了盐铁国营,但是百姓的负担却并没有减轻,反而是加重了。</p>
斐潜所说的,确实是华夏一个典型的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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