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终·暮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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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生之塔, 第九层。</p>

墨菲用细绸布擦拭着他的沙漏和鸟笼，使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像水晶那样剔透。</p>

他偶尔会看一眼窗外的辉冰石广场。广场中央，整个乐园最大的计时沙漏还没有开始流动, 这意味着乐园仍没有开启一个纪元的正常运转。</p>

乐园里，已经有许多人觉得这次休假意外地长。</p>

收回目光, 墨菲心不在焉地继续整理。</p>

“别收拾了。”殿堂深处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p>

“离我的椅子远一点。”墨菲冷冰冰道：“你不守门吗？”</p>

“我不干了。干脆把门彻底关了。”克拉罗斯躺在时间之神的麂皮软椅上，觉得这地方比自己的黑铁王座舒服很多。</p>

他现在没有那种看门的欲望。</p>

墨菲眼眶里的火苗瞬间就冒了几颗火星出来, 抬手就要拨戒律之神的通讯。</p>

“别嘛。”克拉罗斯拖长了声音：“要不要玩个游戏？”</p>

“什么游戏？”</p>

“我问你猜, 猜错了, 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p>

墨菲根本不想搭理他, 继续给笼子掸灰。克拉罗斯却根本不管他应不应，守门人用兜帽遮住脸，相当于变相宣告自己不拥有脸皮。</p>

只听克拉罗斯道：“你猜, 谁是整个永夜里最疯狂的赌徒？”</p>

墨菲没好气道：“你。”</p>

“猜错了。我是整个永夜里胆子最小的人。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p>

墨菲离拨通戒律的通讯只差一点。</p>

压低的、神秘的声音在墨菲耳畔响起：“有没有悄悄给小郁做过其它占卜？”</p>

墨菲停止动作，半晌, 道：“你想问什么？”</p>

对于这种牌面诡异，极易对乐园造成损害, 偏偏又和祂有联系的人, 他私下当然占卜过许多次, 甚至动用了本源力量。</p>

但不知道为什么，占卜结果几度空白，没得到任何线索。就像他也无法为主神占卜吉凶一般。</p>

无法为主神测算很正常, 祂的命运线远高于占卜者本人，无法占卜郁飞尘就让墨菲很恼火。</p>

可惜，没有一位神官知道这人从何而来。</p>

“有没有什么线索？”克拉罗斯道。</p>

线索, 有。</p>

无法占卜他的未来，那就占卜他的现在。</p>

“他身上有一把锁。”墨菲说。</p>

克拉罗斯的兴趣瞬间上来了：“展开说说。”</p>

墨菲蹙眉，回忆那天奇怪的占卜结果。</p>

锁，隔绝，隔断。就是这一类的意象。</p>

他摇摇头，道：“那把锁根植在他的灵魂之中，但并非牢不可破。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了。”</p>

“这都告诉我，真不见外。”克拉罗斯翘起殷红的唇角，“那我也不见外一下，我好像知道那把锁。”</p>

“是什么？”</p>

“前些日子我教小郁使用力量时发现了一件事：他能毫无障碍地驾驭一切种类的力量，不论那些玩意多么混乱和疯狂。这种事只有一个理由，他本源的力量远高于它们。可小郁却对自己的本源一无所知，仿佛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不觉得奇怪么？他能徒手接住你的真理之箭，潜意识里却以为自己只是个乐园的寻常过客。你说，他来自哪里？谁能给他扣上这样一把锁？”</p>

墨菲半晌才道：“我想，祂当然有自己的用意。”</p>

墨菲不再说话，克拉罗斯却又鬼魅般雾现，和他面对面。</p>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守门人神神秘秘说，“这座永夜里最疯狂的赌徒是谁？你不好奇吗？”</p>

墨菲默然不语，从桌上散落的卡牌里掀起一张。</p>

王座上，掌权者手持权杖，只是轮廓剪影，看不见五官。</p>

这是一张君主牌，喻义为——你所效忠之人。</p>

“但不必担忧，”克拉罗斯的身影消失在死寂的紫雾之中，只有声音幽幽回荡：“多年来，祂想得到的东西，都会握在手中。”</p>

*</p>

跨过既往之河，一切恢复本来面目。</p>

时间的雾气被夜风吹散，郁飞尘就看着被自己牵着的少年安菲变回主神模样。泪痣在眼下若隐若现，月光把祂的轮廓衬得寂静圣洁。</p>

牵着的手指还没放开，刹那的对视间，郁飞尘觉得祂的存在不再那么虚幻和缥缈。他见到了神明的过去，也就见到一个更加完整的神明。</p>

祂说，这样的神殿散布在兰登沃伦、神国和尘沙之海的每一处，每座神殿都有使者驻守，确保每一片土地都受到统治与保护。</p>

如果当地遇见了无法自行解决的问题，就会向神殿求助，神殿传递讯息到乐园，根据范围和难度生成相应任务，而乐园的人们接取任务，前来解决问题。</p>

而每当乐园需要吸纳新的信徒加入时，这消息就会由神殿告知人们，举行选拔与测验的活动。</p>

无穷无尽的神殿织成一张网，它笼罩着整个永昼，确保一切都按照神明的旨意运转无虞。</p>

这样的制度已经持续了上万个纪元，以至于在所有人心中，这世界就是这样。既然从未改变过，那未来也不会改变。</p>

“我带你去个地方。”主神带郁飞尘悄悄潜入了一座神殿的中央，他们正好路过。</p>

不巧，有条路得从忏悔室前经过，忏悔室里却正好有神殿人员来往。</p>

某位神明只得拉着他躲进落地窗帘后，仿佛两个心怀不轨之徒。</p>

缤纷庄严的彩绘玻璃花窗下，郁飞尘看了主神一眼。</p>

——您也有这一天。</p>

主神的笑意里有微微的戏谑。</p>

忏悔室里，一位神官正在工作。</p>

“神官，我要告解。”一位居民走了进来。</p>

“神聆听你的告解。”神官说。</p>

事情怪起来了，郁飞尘想，神确实是在聆听这场告解没错。</p>

这人告解，他的魔法药水烧穿了城市的下水道，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p>

“神宽宥你的错误，”神官说，“但执法队将在五分钟后将你带走，处以罚款。”</p>

居民：“……感谢神的公正。”</p>

居民离开，走廊暂时无人，他们轻飘飘穿过去，又无视门锁和闭门魔法穿过几道门，最后到达一座空旷的殿堂。</p>

殿堂中央，一簇洁白的火焰悬浮在半空中，正在缓慢地燃烧着。</p>

主神把手伸向它，火焰温顺地漂浮在祂手上。</p>

“它是神殿力量的核心，每座神殿都是一个节点。”</p>

火焰忽然放大，刹那间，郁飞尘置身在它精美的结构中，如同被另一个世界包围。</p>

来时的殿堂消失了，火焰内部只有他和主神两个。</p>

神明往前走去，语调温和优雅：“现在我教给你，力量怎样在兰登沃伦相伴并存。”</p>

郁飞尘有刹那的错愕。</p>

主神这是要……教他？</p>

——就像克拉罗斯那样。</p>

克拉罗斯教他是唯恐天下不乱，主神又为什么这样做？</p>

力量的结构在主神面前徐徐展开，像一张古老的魔法卷轴，记载着不可复述的禁术，万古以来不曾宣于人前。</p>

主神的永昼是整片永夜里最光辉灿烂的所在，兰登沃伦则是永昼中最完美的作品。</p>

神明若教他兰登沃伦的构成，就是在教他永昼的本质。</p>

后来的旅途都是如此。</p>

每经过一座城市，神明便带他走入储存力量核心的殿堂，每个节点都有不同之处，正如每一种力量都有都有自己的特性，有的天性混乱，有的生来温顺，有的则注定统治其它。</p>

当所有力量都在火焰中被展示完毕，他们回到了暮日神殿。</p>

在暮日神殿的中央也有这样一簇火。与山下的火焰不同，这簇火里全是站在最顶端的那些力量，换句话说，是那些最根本的构成。</p>

那簇火焰里，郁飞尘看到天空与大地、光明与黑暗、时间的流逝，生命的延续，乃至复生与死亡。</p>

神明并不是多话之人，阐释这些东西又必须经过连篇累牍与长篇大论。</p>

因此，在明白郁飞尘的接受能力超乎想象后，祂选择直接把知识以意念的方式灌进郁飞尘的脑袋里。</p>

之前那么多次郁飞尘都没感觉到难以接受，只有这一次，知识的体量实在太过浩瀚，让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世界的本质和表象，不知道身处何方。</p>

分不清也没什么，他被主神牵着在神殿里走。</p>

恍惚间，他们又来到曾来过的那间有长阶梯和水晶神座的宏大殿堂。重新并肩坐在阶梯的中央。</p>

上次一起待在这里是郁飞尘刚知道主神身份的时候。那时他们彼此之间各有成见和误解，最后不欢而散。这次则是一同游玩归来，恍如多年旧友。</p>

……恍如什么都没用，郁飞尘还在宕机。</p>

主神侧身，看向此时的郁飞尘。</p>

年轻俊美的面庞上难得出现了微微困惑的神情，本来就打光不足的瞳孔现在又涣散了一分，终于不复一直以来冷冷淡淡的样子。</p>

“小郁？”祂语声里压着一点笑意，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p>

郁飞尘按了按眉心：“……我在。”</p>

朦胧的视线里，主神笑得比之前每一次都鲜活，让郁飞尘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p>

主神说：“休息一会。”</p>

宽阔的阶梯上并没什么可休息的地点或方式，郁飞尘起先是往神明身上靠近一些，继而被祂轻轻扶住肩膀。</p>

最后，郁飞尘枕在了祂膝上。</p>

从约兰镇出来后，他们已经许久没离得这样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