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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岩城的外城墙高三十公尺,最厚处超过十五公尺,由附近盛产的闪长岩筑成。每当夕阳西下,不复刺眼的阳光落在西侧城壁,岩石中的众多细碎结晶闪耀金芒,便成了这要塞名字最好的写照。
然而城壁角楼内部的光景,与年轻骑士见过的其他要塞没什么两样。作为花岗岩的近亲,闪长岩的硬度和隔热性能都可称出色——也意味着冬末的此刻,尽管外面阳光明媚,城墙里侧依旧潮湿阴冷。
艾利奥哈了口气,用力搓了搓冻得冰凉的双手,让手指保持足够的灵活。他朝走廊探出头,再次确认过附近暂时安全,然后回过身,望着坐在破旧的木桌前,身披厚重的大衣,浅褐色长发的纤弱少女。
也是他身为骑士……好吧,身为未来的骑士,所立下誓言的目标。
是了,他曾承诺守护对方一生。可少年忍不住去想,他们的「一生」还有多长呢?数十年,数年,数日,或是仅仅几个小时——
费米尔·斯塔克早已兵临城下,所有留在城内的人都上过战场,甚至连安也不例外。凭借坚固的城墙和背水一战的气势,他们击退了敌人数百次进攻,却为此付出了上万条生命。死去的人当中,不乏比少年更强的战士——而也许下一次,命运女神就将不再眷顾两人。
对于联军中的大多数人,仅余的期望在于凯洛的承诺,以及那一日现身凡世的缇亚娜·维斯·玛尔。可惜,安前不久亲口告诉他,若是「地之主」和莉莉·诺诺正面交手,获胜者……一定是他们的团长大人。
清脆的敲击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他条件反射般挺直身体,看到少女合上本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旁。
「陪我上去看看。」安如此写道,神情专注,不含一丝恐惧。
“好的。”少年点头,毫不迟疑。他从腰间摘下剑鞘,缓缓拔出「帕西法尔」。银白的金属反射寒光,仿若镜面;艾利奥抿紧双唇,从剑身与自己平静对望。
“放心吧,安。”不知怎的,少年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幽林城郊营帐中的一幕,“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死在你前面。”他一本正经地持剑行礼,“骑士绝不食言。”
安无声地笑弯了腰。她轻轻锤了艾利奥的肩,然后挽住年轻骑士的手臂,与他空出的掌心相握。
少女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艾利奥握紧左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两人并肩而行,缓步攀上百余级台阶,来到宽阔的城墙顶端。此时正值傍晚,夕阳将城墙拉出长长的影子,覆盖在城下的敌军身上。
如果那不是影子,或者金岩城能飞起来就好了,艾利奥心想。将那群敌人通通砸死,一个不留。他知道那不过是白日做梦。可身处如此境地,做点梦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比期待莉莉团长回心转意,或是莱昂诺斯从天而降靠谱一些。
比起角楼的房间里,四处喧闹了不止十倍。披着铠甲,满脸尘灰与血污的传令兵从他们面前匆匆跑过;士官们大叫大嚷,而伤兵倒在一旁呻吟;以秘术强化的床弩缓缓绞开弓弦,将燃烧的巨矢投射至一里特之外;巨大的木桶从城墙上方径直坠地,爆开猛烈的焰火与轰鸣;近百头一人多高的蜘蛛跃上城墙,毒牙开合,跃向距离最近的人类——
大多数战士及时举起盾牌,挡下并不算凶猛的扑击。其余较近的士兵们迅速赶来,长矛刺穿蛛腹,洒下浓绿色的汁液。那些虫子再挣扎两下,便失去活力,然后被甩落到城墙脚下。
这群蜘蛛口器带毒,八条细长节肢中的肌肉却没有。前段时间,还有人负责将那些坚韧的肉条煮熟晾干,用以补充军粮库存。艾利奥吃过几条,除了有点难嚼以外,味道还算不错。
只是随着守城的人数日渐减少,活着的战士们除去休息和防御敌袭,再没有空闲去做那些事情。
又一批虫豸攀上城墙。敌人似乎不急于发起决战,而是利用连绵不绝的进攻,一点点消磨守军的意志。两头蜘蛛左右包夹住艾利奥,八条节肢一曲一蹬,跃起一道短促的弧线,猛扑眼前的猎物——
年轻骑士毫不惊慌。他将安掩在身后,手中利刃有若电闪,轻易便将一头蜘蛛分为两截。几乎同时,他一脚踹在另一头蜘蛛胸口,令它飞出十几公尺,缩成一团不再动弹。
不过是群虫子——和海克托尔爵士相比,差了何止百倍,少年不屑地想。
他看到不远处的一组士兵正遭受夹击,连忙飞奔过去,从背后将几头蜘蛛斩杀。但仍有一人不幸受了伤。那战士倒在地上,面色青白,四肢抽搐,身体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冷……”士兵努力睁大眼睛,挣扎着发出声音,“我……为什么……冷……”
少女纤细的身影越过艾利奥,俯身半跪到士兵面前。她从腰间拔出匕首,扳开士兵的手臂,熟练地将蜘蛛毒牙留下的伤口切开,挤出泛着青绿色的血液。
另一名战士快步跑来,帮助安压制住伤员的躁动。少年则一如既往地守在身侧,警惕着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来自城下的一片闪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年轻骑士循迹望去,看到近百枚漆黑的金属球体冲向天空,划出一道道抛物线,挟着轰鸣朝他们所在的城头坠落。
是来自联合会的遗产,重炮魔像——该死,少年心想。
比起投石机或是臼炮,这些战争魔偶射程更远,炮击更为精准,自然也意味着更大的麻烦。他听安说过,它们可以从内层界汲取纯净的元素,生成无穷无尽的弹药;而被束缚在它们体内,源自内层界的魂灵,保护着它们不被绝大多数的法术所伤。
半天以前,「现世之神」们对城塞南侧发起进攻,令艾尔纳人的巫师团无暇他顾。而在接近两里特的距离上,床弩和投石机都没什么效果。若非脚下的岩壁足够坚固,他们早已无城可守。即便如此,每一轮重炮齐射,都让守军本不高昂的士气雪上加霜。
其余士兵们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立刻奔向最近的城垛,要么就直接趴伏在地,用手臂遮蔽住头面。这是之前的战斗中,许多人用鲜血——乃至生命,所换来的宝贵教训。
艾利奥没有那样做。
他看了一眼仍在处理伤口的安,将长剑交与左手,俯下身,从卧倒的士兵手里夺下一柄长矛。然后少年抬起头,双眼微眯,身体与手臂猛力后仰,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喝啊啊啊啊——!”
长矛化作一道光线,分毫不差地命中一枚金属弹丸,矛尖深深刺入其内。炮弹顿时改变方向,翻滚着击中城墙外壁,爆开一团无害的火光。
下一秒,余下的炮弹落在城墙上方,轰鸣顿时淹没了一切声音。另一枚弹丸落在十几公尺外,艾利奥一个箭步,用身体挡在炮弹与安的直线上,右手握紧长剑——
他没打算用身体去当盾牌,那不过是最后的保险。几枚锐利碎片呼啸而至,他没有用眼睛去看,仅仅凭借本能挥舞手臂,便将它们全数击落。
身旁传来低声的惊叹,艾利奥回过头,看到士兵们望着他,神情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难以置信,敬佩和仰慕。他忽然意识到,经过海克托尔爵士的训练,自己的实力早已超过了寻常士兵,甚至是普通的骑士。若是以目前的情况,再一次对上爱丽儿的话——
说不定能给她一个教训了?若是有这样的机会,那倒也不坏。
安完成了对士兵的处理与包扎,站起身,用手势告诉他对方的情况。那是安从前自行创造的‘语言’,仅有他们二人能够理解。自从离开故乡,踏上旅途,仅在没法写字的时候,少女才如此与他交流。
“蜘蛛的毒并不致命,但会让他虚弱几天……我觉得这也挺要命了,你们最好小心点。”艾利奥转述着少女的话,顺带补充自己的观点,“你们两个抬他去伤兵营,我和安小姐一起,去看下其他的伤员!”
他知道少女不愿始终依赖自己,可偶尔还会觉得有些遗憾,就像是失去了某个共同的秘密。当然了,如果莉莉的承诺还能成为现实,让少女取回失去的声音,这种只属于二人的语言不用也罢。
反正其他的承诺,安早就给过自己了,不是么?
他没时间去想的太多。上一次会议后,安就交还了指挥权,但士兵仍旧信任着他们的「将军」——也许还有身为近卫,兼任突击队长的自己。少年随着安快步走过整段城墙,检查伤员的状况,给予指示和鼓励,或是顺手处理掉几名敌人。
他看到战士们因为安的到来而打起精神,却明白那不过是强弩之末。半路上他们还遇见了贝尔。来到这里的近一年时光,贝隆人没再剃胡子,已经留到了十几公分长——此时那胡须上粘满斑驳血迹,像是一团污浊的海草。
他率领的小队还算完整,只大声嚷嚷着自己干掉了多少敌人,有多么想好好吃一顿烤肉,倒是让艾利奥略微安下心来。
当两人来到城壁另一端,夕阳已近西沉。少女停下脚步,凝望着西北的平原,再一次握住他的手。
「援军快到了。」她‘说’,「如果‘他’一切顺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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