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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提到了华伦斯坦,这是个决定了三十年的宗教战争走向的人,用这个做例子一讲,毕竟荷兰人不可能知道中国的史书上有近乎无数的类似故事,并且可以浓缩成八个字。
养寇自重、鸟尽弓藏。
华伦斯坦被猜忌的原因,有一种传闻就是打死了古斯塔夫二世后,之后的战争里不经请示释放新教俘虏和起义领袖、按兵不动坐视反奥同盟东山再起、私下与瑞典和法国谈判。
当然这只是传闻之一,用意也明显是“高鸟尽良弓藏”之意,各式说法都有,可这个版本的说法也有不少,只是没有精确淬炼成鸟尽弓藏、养寇自重这几个字而已。
这些故事,瓦尔克尼尔耳熟能详。至少三十年战争放在中国,也算是战国时代级别的故事,直接决定了后续的历史,这里面的故事欧洲的上层都是知道的。
虽不知道鸟尽弓藏这样的成语,但并不妨碍有这样的思维。略做思考,便明白了使者的意思。
如果巴达维亚增兵,大顺那边就会认为可能会有来自南方的威胁、甚至担心荷兰武装日本。
这样,那个被调到养老院做副元帅的前海军大臣,就可能会被重新启用。而那,正是瓦尔克尼尔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使者又道:“总杜大人,菲利普斯先生分析,刘钰在天津殴打我们水手的行径,应该是在故意激怒我们。他深知巴达维亚华人的情况,这是在故意激怒我们对华人进行报复。”
“一旦这样,他所代表的战争狂热派,就会在朝堂得势,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宣扬复仇战争。”
“他们的皇帝应该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当众训斥了他对使团的无礼行径,扣除了他三年的俸禄。据说还把他的爵号,从更高贵的功劳爵号,改为了普通的地名爵号。我想,这里面是皇帝和一个强力大臣的博弈,皇帝不希望看到这位强力大臣借助战争,拥有更多的威望和名誉。”
瓦尔克尼尔点点头,心想幸好自己没有组织对巴达维亚华人的屠杀,幸好自己之前就隐约感觉到里面的巨大风险。
仔细考虑,应该的确是这样的。从皇帝用内帑给钱的态度上看,不管是为了中亚还是俄国、亦或是防止南边毫无意义的战争,至少大顺对东南亚,似乎是毫无兴趣的。
东南亚是公司的根基,不需要大顺完夺取东南亚,甚至只需要把荷兰拖入一场持久的战争,公司的财政就会崩溃的。而公司如果崩溃……也就根本无法重组了。
荷兰国内很多人也得了“红眼病”,认为垄断贸易是错误的,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参与。
公司无力,如果指望七省政府出面夺回东南亚,那么可想而知,东南亚再也不是公司的财产了。那些出资人、纳税者、以及缴纳战争造船税的人,一定会要求收为国有,否则凭什么要用我们的钱,去拯救垄断的东印度公司?
要么收归国有、要么一分钱不拿。
好在,公司的根基暂时没有危险,瓦尔克尼尔又问道:“那么你认为,除了要求我们不要对日接触、不要对日贸易之外,中国方面还希望提出什么条件?”
“嗯……应该就是关于他们和瑞典东印度公司合股的事情了吧?总督大人也知道,瑞典人都是一群走私贩子,只是借了公司一大笔钱,公司怕他们不还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公司也不希望对瑞典开战,毕竟瑞典人的战斗力还是很可怕的。”
“不过这件事已经毫无意义了。英国人为了在中国得到港口停泊权和补给,已经允许了;法国人正在支持瑞典对俄开战,他们不会管的;葡萄牙人害怕失去澳门;俄国人……俄国人中国的皇帝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看法。所以,公司如果还想继续维系对华贸易,就只能对此事予以承认。”
瓦尔克尼尔大致摸清楚了这一次会谈的底线,猜测了大顺可能提出的要求,心里也有数了。
基本上,这是一件好事。
整个爪哇,至少有七八万没有居留证的华人。如果每个人缴纳两个银币,就是将近二十万银币,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以极大地缓解巴达维亚的财政危机。
以及……只需要统计者和会计们稍作手段,二一添作五,入公账一半,就是十万银币,惯例总督拿大头,剩下大家分一分。其乐融融、和乐且耽。
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连城外华人起义造反这件事,也不再那么让他糟心了。
…………
两日后,已经休息好了的史世用正式会见了瓦尔克尼尔。
他也不怎么会谈判,但却记得那个潜伏在这里的细作说的几件事,自己只要尽力促成这几件事就好。
剩下的正事,朝廷之后会再派人来的。他来也就是先稳住巴达维亚华人的情绪,朝廷担心酿成大屠杀,影响日后对南洋的统治——主要是考虑到屠杀完后,官方移民还得花大钱,几万两银子的人头税要是用在死了之后的移民上,杯水车薪,连个水花都飘不起来。
既是现在起事者已经向南退去,正需时间,史世用就直接道:“实不相瞒,圣天子并不知道这里最近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这人头税并未有荷兰国王的王命。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同意缴纳这笔钱的。”
瓦尔克尼尔费心费力地解释了一下,说清楚了巴达维亚与荷兰没有任何的关系,是公司财产,而不是荷兰的领地。
“特使先生,就像是您的庄园里,您要摆放什么样的装饰、种植什么样的花,还需要考虑你们天子的意见吗?”
史世用愕然道:“当然!僭越之物不可乱用、逾制之色不可擅使。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啊,你难道没有去过你们这里唐人雷珍兰的庄园?哪怕在这里,他也不敢用七间正堂啊!是他盖不起吗?”
这愕然既是纯粹自然的反应,也有一些明知而故意的错愕。史世用也算是和刘钰颇多接触,知道这东印度公司是个什么玩意儿,若是换了深知义理的,怕是要惊诧莫名,回去就上书要求封了松江的贸易公司——有枪有炮有兵、有征税权、有组建政府的权力、有外交权,这可比藩镇、藩属还过分,朝鲜可是没有外交权的啊。
瓦尔克尼尔觉得这简直是鸡同鸭讲,两边的文化和习俗完不同,根本讲不清楚这里面收税的法理。
好在史世用也不是专门来找茬的,又扯了好一阵的淡,这才算是假装认可了,遂道:“既如此,陛下的意思,就是这些人都是穷苦百姓,无奈出海谋生。既然来到了这里,不管这里的法度如果夷狄奇葩,也只好遵守。”
“陛下要从内帑出钱,为这里的天朝遗民垫付三年的人头税。但之前的欠税,既往不算,免谈。”
瓦尔克尼尔闻言,惊喜交加。
喜自不必说,三年,好几十万个银币呢。
惊……他知道巴达维亚以及整个爪哇的华人的情况,根本不是人头税的问题。
而是一场经济危机,一场公司错误决策导致的蔗糖过度扩张供大于求、以及西印度古巴糖海地糖的崛起、以及香料伴随着人体四液学说退潮销量降低、以及日本波斯的事变导致市场缩小……等等等等原因,导致的一场巨大的经济危机。
尤其是完外销型经济的经济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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