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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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空~~</p>

空气里，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悸动。</p>

牵着青驴的张果，抬头看了看天色。</p>

雪白的眉梢微微皱起。</p>

天空，一团阴云飘来，遮挡了太阳。</p>

“师父！”</p>

清风小道童一双眉头倒吊起来，眼中闪过警惕的光芒。</p>

前方，不知何时涌起团团黑雾。</p>

这黑雾来得好快。</p>

只是呼吸间，便充满了空间。</p>

四周的温度急降。</p>

呼呼呼~~</p>

阴风阵阵。</p>

张果眼中亮起幽幽碧芒，向着黑雾缓缓道：“既然来了，出来吧。”</p>

喵呜~~</p>

雾气中，响起一声诡异的喵叫声。</p>

一只黑猫，张着绿幽幽的双瞳，从黑雾里一步步走来。</p>

“哦，是你？”</p>

张果脸上并没太多惊讶。</p>

清风小道童见到黑猫，咧嘴笑起来：“好一只畜牲，正好给道爷我练练手。”</p>

话音未落，脑袋上便被张果的绿竹杖狠狠敲了一记。</p>

他哎呦一声惨叫，抱头蹲下，这才记起犯了师父忌讳。</p>

黑雾的另一头，隐隐有沉重的脚步声。</p>

带着整个大地都微微起伏。</p>

张果转头看去。</p>

一眼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p>

那是一只黑色大狗，它分开黑雾，大步走来。</p>

每一步，都像有无穷的力量透入大地。</p>

带起回音阵阵。</p>

黑三郎！</p>

它不知何时与小玉聚在一起，一起赶来营救聂苏。</p>

在黑三郎背上，正骑着一只白色的小猴，远远冲着张果张牙舞爪，显得十分愤怒。</p>

它背后的金蝮蛇也随之扬起头，嘶地一声吐出蛇信。</p>

“天狗，幻灵……”</p>

张果的神色不变，看向黑雾另一方向：“既来了，都出来吧。”</p>

“果老，你是我族大能，何必让我等为难。”</p>

雾气中，响起一个暗哑阴沉的声音。</p>

一双巨大手爪，分开黑雾，露出瘦削身形。</p>

那一双大手上，各生着一柄弯曲骨刃，看上去狰狞可怖。</p>

“刀劳，你不在长安，怎么？给苏大为打长工来了？”</p>

“好叫果老知，荧惑星君离开时，将长安诡异交到苏星君手中，现在苏星君，便是我族新领袖。”</p>

这个回答，令张果颇感意外。</p>

“苏星君？苏大为？”</p>

他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事，竹杖一指刀劳道：“你是说，如今诡异一族，居然要听命于他？”</p>

刀劳沉默。</p>

沉默即是承认。</p>

鸠婆在长安坐镇，他带着一些诡帅，随苏大为迁来洛阳。</p>

荧惑星君既然传承给苏大为，长安诡异便认苏大为做新首领。</p>

原本还有些议论之声。</p>

但这几次苏大为出手击杀四大圣僧，踏平白马寺，诡异族群里，反对的声音反而小了下去。</p>

对诡异们来说，他们信奉力量。</p>

敬畏强者。</p>

苏大为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足以证明，他很强。</p>

甚至比荧惑更强！</p>

星君，你没选错。</p>

苏大为，真的很强啊。</p>

刀劳血红的双眼，盯在张果身上。</p>

对于这位族中传说的大能，他没有半分轻视。</p>

若是让张果将星君妻子掳走，那将是自己最大的失职。</p>

“果老，请将聂苏小娘子交给我们，我们就当没遇到过。”</p>

刀劳声音客气道。</p>

张果两眼微微一眯：“哦，若我不交呢？”</p>

吼~~</p>

黑三郎咆哮。</p>

小玉两眼森然。</p>

幻灵张牙舞爪。</p>

刀劳气势猛地拔高。</p>

与此同时，雾气中有一个沙哑冷酷的声音响起。</p>

“不交人，便动手，何须罗嗦！”</p>

半人半蛇的蚺鬼高大龙，摇晃着身形，自黑雾中走出。</p>

……</p>

轰！</p>

潘思正狼狈飞退。</p>

头上发髻承受不住巨力，陡然炸碎。</p>

变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p>

迅速补位的刘道合，双手并成剑指，向苏大为一指戳去。</p>

无尽的水元之力在他指尖凝聚成剑。</p>

一柄、两柄、三柄。</p>

共三柄透明的水剑，电射向苏大为。</p>

几乎同一时间，一旁任真子肚腹胀大，如同要将四面八方的空气全都吞入腹中，猛地开口一声暴喝，霹雳炸响中，一道赤白电光自他喉头喷出。</p>

化作光电长刀，飞斩苏大为。</p>

任真子身后，罗公远伸出枯瘦手指，虚空画符。</p>

万道青光自他指尖绽放。</p>

千万条绿色丝绦自地下喷涌而出，每一条都如毒蛇，缠绕向苏大为。</p>

“圣人有令，请开国县公回洛阳。”</p>

叶法善一声长叹，眉心竖瞳猛地张开。</p>

开天眼！</p>

茅山三清符箓，天眼一出，血红的符纹凭空显现。</p>

一尊道祖虚影自符中化出，带着朦朦青光，向苏大为抓去。</p>

呵。</p>

苏大为的眼中透着讥讽。</p>

他一步踏前。</p>

轰隆~</p>

地面如岩浆沸腾。</p>

青绿色植物瞬间粉碎。</p>

罗公远大叫一声，飞坠向远方。</p>

苏大为右手拳头，向前挥出。</p>

整个空间随之跳动，仿佛随着他一拳，被压缩到极致，然后爆炸。</p>

刘道合的三柄水剑，还未碰到苏大为，便轰然炸碎。</p>

无数冰晶四溅。</p>

刘道合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翻滚撞飞。</p>

沿路不知撞折多少树木丘陵，在大地上拖出一道长到可怕的痕迹。</p>

整个世界，只剩下苏大为那只拳头。</p>

如巨山一般，隆隆而至。</p>

空空空~~</p>

看似极慢，实则快到不可思议。</p>

空气扭曲。</p>

温度飙升。</p>

犹如火山喷发。</p>

任真子的电光，叶法善召唤的道祖真身，在这巨大的一拳下，如薄纸般粉碎。</p>

任真子眼睁睁看着苏大为的拳头，从自己头皮上掠过。</p>

巨力将他碾入大地。</p>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巨人，一脚践踏。</p>

“啊啊啊~~”</p>

无数青光和符箓自任真子身上飞出。</p>

这是保命的东西，各种护身宝物和法器，符箓，平日视做珍宝。</p>

此刻都像是不要钱一样，拚命抛洒出去。</p>

五光十色，宝光通天彻地。</p>

然而没用。</p>

无论什么法宝，一碰苏大为的拳头，全都破碎，崩解。</p>

拳风呼啸。</p>

任真子惨叫着，被压入地下，深达百丈。</p>

仅仅是被苏大为的拳风扫到，都如此恐怖。</p>

正面挨打一拳，哪有命在？</p>

首当其冲的叶法善脸上露出震骇之色。</p>

他双手执印，天眼之中，无数道家先圣，仙灵法印，一齐喷出。</p>

急如烈火。</p>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p>

“太上玄元，风雨雷电！”</p>

“赦！”</p>

伴随着急促咒声。</p>

只见苏大为的拳头不断放大，越来越大，简直如天倾塌。</p>

“不好！”</p>

叶法善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就看到自己拚尽一甲子修为的神通道法，在苏大为面前，如灰尘被碾碎。</p>

“万法不侵？！”</p>

一个发自灵魂的恐怖感，自叶法善心中生出。</p>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随苏大为一起去征西突厥时的情景。</p>

那时遇到突厥人的萨满。</p>

自己还曾与他并肩作战。</p>

后来回到长安，又与苏大为有过几番交集。</p>

还一起合作做制兵和炼药的生意。</p>

谁知造化弄人，自己身为茅山宗天师，天下道门执牛耳者，今日竟要死在苏大为手里？</p>

实在太讽刺了！</p>

“我与你还合作制冰生意！”</p>

全身骨骼爆响，像要被狂怒的巨象一脚踩碎。</p>

叶法善听到自己骨骼血脉发出的濒死喊叫。</p>

绝望中，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句。</p>

瞬息间，风停了，雨歇了。</p>

所有的风暴，破坏，神乎奇技的消失不见。</p>

仿佛春风化雨。</p>

只有那只停在鼻尖处的拳头，化为手掌，在叶法善脸上轻轻一拍：“念在生意份上，暂不杀你，如再阻拦……必杀之。”</p>

苏大为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p>

巨大的黑影从叶法善头顶掠过。</p>

待叶法善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跪坐于地上。</p>

“叶天师。”</p>

远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呼声。</p>

“苏大为已经走了，叶天师你……无恙吧？”披头散发的潘思正，一瘸一拐，蹒跚而来。</p>

“无……无恙。”</p>

说出这两个字时，叶法善惊觉后背被冷汗浸湿。</p>

他的脸上，一抹苦涩之意，不断放大。</p>

苦修数十载的神通道法，如此不堪一击。</p>

最后救自己命的，竟是与他的生意。</p>

……</p>

整个大地，像是被铁犁翻过。</p>

自高空向下俯视，看到焦黑的大地，袅袅向上冒着青烟的废墟。</p>

就连洛阳附近的山峦，都崩塌半边。</p>

天空传来凌厉的呼啸。</p>

一道身影自天空落下。</p>

咚！</p>

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p>

无数黑色残渣被震上半空。</p>

苏大为的视线扫过全场。</p>

他看到躺在地上发出虚弱呻吟的刀劳。</p>

断裂半边身体，伤口不断生出肉芽蠕动的高大龙。</p>

蜷在地上，好像被打断腰骨的小玉。</p>

还有，黑三郎静静趴伏在一黑灰中，留意到苏大为，努力摇了摇尾巴，尾神透着几分无辜。</p>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遇到了什么？”</p>

“呸，臭道士，那个张果，是张果下的手，这怪物，下手好黑啊！”</p>

高大龙发出恶毒诅咒：“等我伤好了，一定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p>

“你先好了再说吧。”</p>

苏大为知道他死不了。</p>

走到黑三郎身边，抚了抚黑三郎的头：“黑三郎，你怎么样？”</p>

黑三郎呜了一声，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四肢一软，跪了下去。</p>

天狗若是成年，倒也是诡异中顶级的存在。</p>

可是眼下，黑三郎距离成年还遥遥无期，显然不是张果的对手。</p>

“还算幸运，没被张果打断你的脊骨。”</p>

苏大为拍了拍黑三郎，视线扫过小玉，一看便察觉，小玉是被抽空了力量，妖丹并没有被击碎。</p>

张果这是留手了？</p>

究竟是不想赶尽杀绝，还是急着赶路？</p>

“你们，见到聂苏没有？”</p>

苏大为站起身，目光投到刀劳身上。</p>

刀劳的伤比高大龙还要轻上不少。</p>

看来张果确实没下死手。</p>

念旧？</p>

“聂苏小娘子，被他放在驴背上驮着走了，好像是昏迷了。”</p>

刀劳缓缓站起身，沉默了一瞬道：“我们拦不住他。”</p>

“张果是修炼数百年的诡异大能，也不知真身究竟是什么。”</p>

苏大为缓缓道：“就算荧惑星君在，也未必能拦住……剩下的交给我吧，你们回洛阳，我还有些事要交代。”</p>

提起洛阳之事，高大龙、刀劳，甚至黑三郎和小玉，有刚从黑色灰烬中钻出脑袋的幻灵，一齐向苏大为投来目光。</p>

这次的事是意外。</p>

但是苏大为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p>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大唐苦心经营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权势、财富、地位，都有可能随着帝王的怒火，付之一炬。</p>

“大龙，你回去，替我跟李博说，在我回来以前，生意如场，官面上的事，不要多问，其余情报网络，尽力收缩。”</p>

沉吟片刻，苏大为接着道：“让他替我照顾好柳娘子，再替我向狮子、狄仁杰大兄、处嗣和宝琳他们说一声抱歉，还有大虎，这次可能会连累他们了。</p>

大虎若是官职保不住，那便歇息一阵，待我回来再做计较。”</p>

高大龙双臂撑起身体。</p>

他的身体自腰而断，下半身的蛇尾断口，正疯狂的抽搐，丝丝缕缕的肉芽狂长，像要缝合两截身体。</p>

他往地上吐了口血沫，两眼血红，狰狞道：“现在这当口还管什么官职，你在的时候，还能庇佑我等，你若是恶了李治，只怕大伙能保住命就不错了。”</p>

“不会。”</p>

苏大为道：“狮子他们是国公身份，陛下不会对他们怎样，大虎还有其他一些兄弟，没有这层身份，因我的举荐做官，只怕会有些麻烦。”</p>

他又看了一眼刀劳：“诡异行事要更加小心低调，至于别的……相信陛下不至于为难柳娘子和我，媚娘阿姊也会帮衬一二。</p>

只是，在我回来前，大家要多加小心了。”</p>

“行了行了，洛阳的事有我们，你快去追回聂苏小娘子。”</p>

高大龙一脸嫌弃的挥手，狞声道：“若是追不回聂苏，我们都会笑你，笑你一辈子！”</p>

“大龙。”</p>

苏大为深深看了他一眼：“谢谢。”</p>

……</p>

青色的犟马儿迈动四蹄。</p>

跋山涉水如履平地。</p>

两人一驴脚程甚快，仿佛缩地成寸般。</p>

只是半日光景，便将洛阳远抛在身后。</p>

“师父，这小娘子为何还没醒？”</p>

“最好是不醒。”</p>

张果以绿竹杖拄地，幽幽道：“待她醒来，咱们已经回山里，到时有的是时间慢慢炼化……”</p>

“真要拿她炼丹啊？”</p>

清风吐了吐舌头。</p>

“千百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唯一的机会啊……怎能错过。”</p>

张果感概的说了一句。</p>

这话说完，他瞳孔一缩。</p>

猛然转身。</p>

数十丈外，一片山林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道人。</p>

那是一个青衣大袖的老道。</p>

满头银发束成子午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