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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岁月(65)

林雨桐的手摁住长信,久久没有言语。

这件事是除了自己和四爷,谁都不能告知的人。如今知道这事的,也就四个人:自己和四爷还有李弩和金仲威。

许时忠身边有李昭的探子,藏得还很深。不得许时忠的格外看重吧,但能叫他独立当差,那至少是许时忠认为的极为妥当的人。告诉别人就有暴露的风险,况且,告诉这些人,就有可能被当成棋子利用。这不妥当。

她没想叫这孩子成为被牺牲的棋子,这条路是她选的。她能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她自己掂量,她不会特意叫她去做什么或是去收集什么情报。不仅如此,还得告诉李弩和金仲威,在安全的情况下,尽量保证她的安全。如果她后悔了,想回家。那就想法子将她送回银州老家。

这么个人在北国大王子的身边,这要是叫许时忠知道了,能这么不利用吗?

因此,四爷只拿了那一封辗转而来的密函,亲自去交给了许时忠,“这是二哥捎带回来的。”至于金仲威是从什么途径得来的,他没说。

当然了,许时忠也没问,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封密函吸引了。

他连着看了三遍,从脸色乌青到面色平静,然后朝四爷摆摆手,“老四,你先回去吧。我得想一想……得好好的想一想……”

“想什么?光想不干,也就是想一想的劲儿。”林雨桐轻哼了一声,很是有些不屑。

不管许时忠怎么想的,四爷关注的不是这个。四爷这会子关注的是,“……偏赶上这个时候,好几个月的粮草损失了……朝中那些言官开始不消停了……叫他们知道李昭的意思,那这要求‘和’的声音只会更大。”

哪怕是天灾,只要人心齐,都能扛的过去的。就怕一人一个心思,总有人想从中取利。四爷整天就跟救火队长似得,这边摁下葫芦,那边就起了瓢,好不热闹。

自古来,但凡有外敌,都少不了战与和之争。

而且,这样的争执,导致的结果就是局势更加复杂,有时候,三五年十年八年的僵持下去。对漫漫的历史长河而言,后人读起来不过是从某某年到某某年这样的话,但亲身经历的时候才知道这岁月有多漫长,有多难熬。又有多少人在背后做着各自的努力,推动着时局朝好的方向发展。

一听这个话啊,林雨桐连多想都赖的想了,从现在看,短期内也就这样了,还是顾着眼前的日子吧。

家里娶了两个媳妇,按说她是能轻松点的。但这是侯府,自家四房呆着的本也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前面有姚氏,你不能说叫自家的媳妇管事。可要是叫姚氏管着府邸……说实话,如今的局势,稍微不小心,这府邸就混进别的人进来了。有秘密的人家,还是小心为上。

如今是天冷了,菊花开的正好。金双和金伞样的菊花今年开的还不错,但今年显然是没有谁有闲情逸致赏花的。今年秋天,果然是基本绝收了。粮价一天一天的往上涨,好些稍微有些办法的人家,只要是手里还有钱就换成吃的,种类不限制。只能能吃的,都换。要攒着!谁都知道,过完年之后,恐怕日子会更难过。

别家不说,就说齐家的饭馆子,生意就大受影响。

但再受影响,这该婚嫁的还得婚嫁。金伞的婚期就订在年前,总是要体体面面的将人发嫁出去的。

第二天一早,林雨桐叫把炭给各房分下去,天冷了,取暖总还是要的。

吃饭如今也简单了,每桌都一样,四菜一汤是标配。一荤三素菜主食搭配这杂粮吃,各房都一样,不能超标。

能例外的也就是琳姐儿了,她怀着身子,想吃什么总能给弄来什么。琳姐儿会客气,但孙氏这护犊子的可不会客气,才不管难弄不难弄,反正该告诉你的还得告诉你,弄来了挺高兴的给她闺女吃,弄不来,人家也不恼,这种人反倒是叫你没了脾气。

林雨桐比较关注的是大儿媳妇,“还吃的惯吗?”

七娘正给绥姐儿喂蛋羹,忙笑道:“吃的惯的。家里祖父祖母注重养生,吃素食的时候多,吃肉食的时候少。祖父又总说,五谷养人,岑家的孩子,没有只精米细粮养着的,打小就这么吃,如今更家里并无区别。”说着,就又喂了绥姐儿一勺,“因此,我改了乳娘给绥儿的食谱。晚上不叫喂羊乳了,该吃稻米粥……”

都行!

岑七娘很聪明,自从嫁进来,没特意说带孩子过去养,孩子还在这边住,但早上请安完,必去孩子房里,等孩子起了,给孩子穿衣服洗漱,说说话。晚上孩子睡前,她也陪琨哥儿过来,或是跟孩子玩一会子,或是教孩子说话认卡片。这才一个月不到,孩子开口叫娘了,并不见得跟她生疏。她但凡对孩子那边插手,林雨桐从不管。她很有分寸……乳娘做的也没错,更改了也行。养孩子大致就是那样,哪里有固定的模板。她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融入到这个家,也想把小家想迅速的整合起来,这才是正常的。林雨桐叮嘱乳娘,只要不是孩子不适应,就听二少奶奶的。

林雨桐这样的态度,叫岑七娘心里安定了下来,大着胆子道:“从明儿起,我想叫绥儿自己吃饭。在她自己屋里吃就行……”

孩子学吃饭,必是十分狼狈的。甩的饭菜到处都是,但每个孩子都得经历这么一段。林雨桐之前也想着要叫孩子自己吃的,但没言语。果然,儿媳妇先提出来了。她就道:“该自己吃。但也别叫孩子委屈巴巴的自己吃饭,十郎早给准备了小桌椅板凳,回头搬到暖阁里……”隔着珠帘子彼此能瞧见,还挺热闹。

七娘一下子就笑了,“嗳!都听娘的。”

“娘!”绥姐儿揪住七娘的袖子,“还要……”

七娘又给把最后的蛋沫子刮了刮喂了一下,“哎呀,咱们肚子吃的饱饱的了……等会出去给娘摘了花花回来就给绥儿吃果果好不好……”

吃完饭哄着孩子去花园子溜达一圈,这就半个时辰了。回来吃点水果,玩一会子。然后就能午睡呢。

这是对的!

林雨桐含笑听着,那边绥姐儿就小心的看金伞和璇姐儿的脸色,然后朝七娘身后躲,“……姑姑凶……”

璇姐儿故意凶神恶煞,“每次只许摘一朵,听见没?”

七娘教孩子,“告诉姑姑,我们明年一起帮姑姑种花……”

“我……种花……帮姑姑……”绥儿露出脑袋,说完了,又看林雨桐,“祖母……好看……给祖母……花戴……”

这个小精怪呀!

四爷也忍不住笑,吃完都要走了,又过来把孩子抱起来掂了掂,“对!咱们绥儿眼睛亮,只祖母最好看,是不是?”

“不说好看……不给肉肉吃……”孩子趴在她祖父耳边说‘悄悄话’,惹得一屋子大小孩子笑的更欢。

家家都是这样,家里没个孩子,得多寂寞。

真说笑着呢,大郎从外面进来,低声禀报道:“刚才送来的消息,陛下昨晚昏厥了……至今还没醒……另外,昨晚许大人进宫过,如今好些大人都往贺家去……”

贺家?

林雨桐叹气,“幸而琼儿两口子跟着大哥已经走了。”

四爷将孩子放在炕上,“今儿家里闭门谢客。我出门一趟,估计回来得有点晚。大郎我带走,外面的应酬琨哥儿和珅哥儿你们商量着办。”

好!

等四爷走了,琨哥儿回头问林雨桐,“娘,这陛下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别是装病吧!”

林雨桐还没说话,七娘就对其他人摆摆手,意思是:要说正事了,都散了吧。

她带着人率先退下去了。

其实林雨桐不避讳孩子们说这个的。她自顾自的道:“装病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哪天狼真来了呢?”

但林雨桐不知道的是,狼已经来了。

文氏看着红润,躺在那里人事不知的李昭,心里叹了一声。许时念在外面在召见来探病的众人,包括贺家老爷子。

一个个的都说要见陛下,好啊!见去吧。

看见的就是面色红润康健,睡的呼噜声震天响的李昭。

这是晕过去了?

这分明就是晕过去了。

长公主出去就问皇后:“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太医说什么呀?陛下金口玉言,他都说他被气晕过去了,那就是被气晕过去了。你们要是有疑问,那就等陛下醒了再说。”

都这么说了,还说什么呀?皇后这话明显带着怨气,是说陛下耍赖装病故意陷她哥哥于不义。

于是,一个个的都纷纷告辞了。

许时念连去里面看李昭都没看,挺着肚子就走了。

文氏站在李昭床边,等人都走完了,大殿里的人都给打发出去了,她才道:“睁开眼睛吧,人都走了。”

李昭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猛地咳嗽了一声,文氏将帕子递过去,帕子上就染了血。

“不该瞒着的。”文氏就道,“讳疾忌医……那是取死之道。”

“叫人知道我真病了……”李昭一把抓住文氏的手,“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便是要死,我也需要时间,在死前为你和孩子多安排一分。许时忠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宜安从战事上撤不下来,这就意味着,我连个托孤之人也没有。你明白吗?”

文氏看着他眼神复杂,“你……不要多想。太医那么多,总有法子治的。”

李昭摇摇头“我这是病吗?不是了!谁想要我的命,现在你该清楚……不要有任何幻想,许时念要是生下儿子,你跟太子都别想活了!我们三个是许家的绊脚石……迟早会被搬开的……”

“你别这么想!”文氏就道,“许时忠跟你说话的态度是有问题,但是他说的何尝不是道理。您怎么会想着去求和呢?你这要将戍守边疆的将士置于何地?”

“求和不过是权宜之策!”李昭甩开文氏的手,又捂住胸口咳了起来,“过了这个冬,明年春天该怎么办?要是明年春天再不下雨,耽搁了春耕,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周大部分地方明年将颗粒无收。这是要死人的!打仗要死人,饥饿难道不会死人?暂时求和,休养生息,以图将来,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治国,跟做人一样,不能只知道进,不知道退。这道理说给你你不明白。你跟大部分人一样,就喜欢慷慨激昂,就喜欢英雄气概……”

“那是脊梁!”文氏回她一句,“脊梁要是塌了,大周的腰杆就再也直不起来了。陛下,别人都能求和,只您不能。”

李昭摆摆手,面色也冷了下来,“你下去吧。看顾好太子,不能出岔子。”

文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到底是再没说什么,然后慢慢的退出去了。出去之后,她又回头朝大殿里看,清醒的意识道:这次李昭和许时忠的冲突,少了很多个人恩怨。纯属治国理念不同……这种不同,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不同。

她的心有些乱了,重新的返回大殿,“……许时忠不是说了,粮食的事会解决的!”

李昭闭着眼睛,“解决?我知道!办法想了不少,但谁敢百分百的保证一定就成的!治国没有万一……若是不能做到万无一失,就不要去赌!因此,朕……没错!”

文氏沉默了,从里面出来之后半晌都没有说话。

如今的境况,谁敢保证谁是正确的。细想李昭的顾虑,好似也有些道理,做事不能意气用事,治国更是如此。

李昭主和,许时忠主战。武官主战,文官主和。

何去何从呢?

本来一致对外的局面,因为这场天灾,转瞬就出现了对立。如此的猝不及防,恰又在情理之中。

文氏看着闪烁的灯火,听着外面飒飒寒风,第一次这么郑重的问自己:我该站在哪一方?

想完了又笑,自己能站在哪一方?宜安还在打仗,自己不站在他的一方又能站在谁的一方?

一晚上的风刮的,苦霜就下来了。除了菊花,花园子的花也都打蔫了。吃完早饭,七娘也不敢叫孩子去园子里完了,怕风吹的着凉了。只带着在这边的屋子里玩。从这边的走廊跑到那边的走廊,到处都是孩子的笑声。

四爷昨儿跑了一天,今儿暂时是不出去了。这事不好办,“利益相关,自来如此。”

主战,又恰逢天灾,等朝廷支应不下去了,那自然是要拿大户人家下手的。这些官员,哪个不是大户?便是清贫小吏,在本乡本土,那也算是体面人家。日子过的要比小老百姓强的多。

换个词,那就是如果再战下去,必然要损伤这部分人的利益,因此,这部分当然希望主和。

这不是劝说能劝下来的。

林雨桐手里一边忙着针线活,一边道:“天灾这种事情,以现在的能力来说,那就是听天由命。若是明春再不落雨,这大周朝神仙难医……”

可能否落雨这事,便是林雨桐也不能提前小半年知道啊!

四爷就道:“我叫人盯着英姐儿呢。英姐儿将许家的存量留到了明年六月,其余的,都存起来,只要善堂要,就只管叫往出取。”

也就是说,在英姐儿的印象里,明年夏收就有新粮下来。

不属于连年大旱的情况。

林雨桐松了一口气,那主战就没有丝毫的错处。她不由的摇头,“……至少还有点用处!”

四爷轻笑一声,“用处?用处可不止这一点。”

还有什么?

四爷却只笑不语,倒是叫林雨桐心里跟猫爪子挠似得,见天的问大郎,外面有什么新鲜事没有。当然,最关注的还是英姐儿那边。

英姐儿上辈子从来没关注过这件事,但她印象里,却知道,来年春上会多雨。她记得很清楚,第二年春雷滚滚,都说是吉兆,却不想是鞑子入了关。那一年她似乎忘了很多,但那衣裳因为发霉来不及晾晒的味道这辈子都挥之不去。

阿丑担心的看英姐儿:“粮食真给了?明春肯定有雨?”

嗯!

阿丑就皱眉:“这也是您叫我找的那个算命的半仙说的?”

英姐儿轻笑一声,“他是神仙,可不只是半仙。”说着,她就放下手里的弓箭,“把我请了老神仙的事要藏紧……至少在进宫之前,要藏的紧紧的,不许叫人知道……”

阿丑点头,“那这老神仙……何时能进宫?”

英姐儿朝后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就取决于徐醇什么时候去见许时念了。

每次,要见徐醇的时候,许时念都会传召自己。自己自然会带上徐醇这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当然了,徐醇不会告诉许时念,他跟自己是什么关系的。只说是自己看着皇后的面子关照了他。

随着肚子一天一天的鼓起来,许时念像个小女人一般,越发的爱使性子了,也越发的想找孩子爹了。这个时候,别管这个男人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奇怪的很,总能从男人的身上得到些许的安慰。

上上次招见是半月前,上次召见是五天前,中间间隔了十天。这次只会比十天短,因此,可能就在这两三天内。

果不其然,第二天,宫里就来传话,说是请大小姐进宫一趟。

英姐儿打发了传话的人,“告诉姑姑,我后半晌过去,在宫里住一晚,明儿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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