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菩提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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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是逃出来了。</p>

魔阴王朝的虚空之门, 竟连通人间宿新郡一座荒山。</p>

温禾落地瞬间，四处一望，竟觉十分眼熟。</p>

这不是她以前下山快活, 从沽玉楼折返少室山时必访之地么。</p>

断背山。</p>

七爷庙便落于断背山脚西侧, 寺庙后院有一汪不探泉, 可解她打沽玉楼喝出来的熏天酒气。</p>

可眼前的七爷庙，已非往日的七爷庙。</p>

庙门前排满手执香烛、身挎贡品藤篮、翘首企盼的香客。</p>

温禾抬袖, 纤指搭在眉骨处，极目远眺。</p>

香客沿山路蜿蜒至满是林荫的山下主道。</p>

七爷, 火爆了。</p>

此乃温禾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p>

可明明不久之前，此山人迹罕至, 七爷庙荒址残垣，前庙布满蛛网灰尘，后院杂草丛生。</p>

温禾飞身而上，脚踩葱绿树冠，俯瞰七爷庙内景。</p>

颓荒小庙已修葺一新, 庙内古鼎焚香袅袅，后院菩提枝叶没入穹宇层云, 而庙堂上方几尺, 隐约可见灵气盘旋。</p>

温禾轻袖一展，落地。</p>

看来这庙已有主。会是谁？七爷？</p>

脑中不由得忆起, 庙堂正首那尊凶神恶煞的泥塑雕像。</p>

丑不拉几。</p>

终究是守护人界一方的地仙，香火旺不旺，她无甚兴趣，温禾虽不解，瞥两眼还是走了。</p>

但同时心底升起小小遗憾。</p>

日后，若再来小庙后院的不探泉, 怕是不大方便了。</p>

不知七爷脾性如何，许不许她喝几口解酒的泉水。</p>

看那泥塑神像气质，玄。</p>

温禾往山下走时，犯了难。</p>

她不知该去哪。</p>

少室山不能回，且不说她闯了天大祸事，众长老是否容得下她，即便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也不能回去。</p>

毕竟是私自逃离魔域，赫连断若想找她，率先想到的便是少室山。</p>

她若现在回去，只会给少室仙府又增危机麻烦。</p>

花界，她也不能回。</p>

道理同上，不想与世隔绝的云上温谷，被魔阴王朝侵扰。</p>

那么，如今她只有一个地界可以去。</p>

沽玉楼。</p>

她往日下山，必到沽玉楼找杜棉棉喝上几坛子酒，想来赫连断若寻她，一定不会寻到人界青楼。</p>

况且她一向女扮男装，花楼内不少人与她熟识，不会怀疑她的身份。</p>

宿新郡因离着少室仙山颇近，郡内又筑有可观天象兼之祈雨的龙母台，不少方士法师慕名而来。</p>

城里逛街溜达，碰到会法术的人，不稀奇。</p>

温禾为安全起见，未用术法变身，而是罩了个遮面的幕篱，又打宿新郡西坊，买了套合身的男装，街头地摊选个两撮假胡须，黏在唇角两侧。</p>

乔装毕，穿柳巷，过西市，到达花坊一条街，沽玉楼的花匾近在眼前。</p>

让温禾费解的是，各大街道有不少梭巡的官家护卫，而护卫队由手持灵器的方士法师打头阵。</p>

有个宽额方士，掠过温禾时，手中的灵盘针一阵乱恍，最终指向温禾。</p>

宽额方士喊住温禾的一瞬，花铃暗中动手脚，让灵盘指针又一通乱转，最终指向大路一角。</p>

方士便随着灵针指示，领着护卫队往大路奔去。</p>

温禾不动声色暗瞥几眼，纳闷，“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在寻身带灵力的人。”</p>

她的一番乔装可骗过凡人之眼，但逃不过搜灵探术的宝器。</p>

花铃：“我也不知，但他们看起来颇严肃，只怕万一发觉你身怀灵力，会惹上麻烦。”</p>

虽并非魔头派出的魔兵，可一旦她被人界方士捉了去，怕是很快泄露踪迹，魔头找上她，将事半功倍。</p>

现如今，低调保命。</p>

温禾颦眉，“有没有办法隐去我体内灵息。”</p>

花铃愧疚，“我能掩去大半，但若遇到法术高深之人，或厉害宝器，依然会被发觉。除非，有大师兄的灵犀香囊。”</p>

灵犀香囊可全数隐去体内灵息，甚至阴邪魔气，哪怕位及上仙之人，近身寻视，亦难发现蛛丝马迹，实乃难得宝物，她曾在云汲师兄的守心阁见过。</p>

她现如今怕是已列入魔阴王朝通缉名单，正需要一个安身保命的隐息香囊。</p>

此情此境，不便回少室山，但可求助杜棉棉，向大师兄讨一讨灵犀囊。</p>

不知是不是过于自信，她觉得以大师兄对她的宠爱程度，会借她香囊一用。</p>

脑中倏地忆起大师兄被赫连断一掌穿心的一幕，幸好是道虚影，若是真人，她真不能接受。</p>

除了花神，云汲师兄是对她对好的人。</p>

当然草二和竹已对她也是相当不赖。</p>

让杜棉棉讨灵犀香囊的同时，顺便请她给草二她们捎个信，报个平安。</p>

这些天，她身陷魔域，狗尾巴草跟小竹子不定怎么担心她呢。</p>

怕是整个少室仙府，唯有云汲师兄草二和竹已关心她。</p>

温禾思虑间，裙裾扫过沽玉楼木槛，脂粉香气入鼻，靡靡缱绻之气似能钻到人骨头缝里。</p>

还未及夜，花楼内已有不少客人。</p>

内厅壁角不少花桌前，已见缠缠绵绵几双人喝起酒来。</p>

守门的小龟孙，与温禾相识，热情引着她往雅间走去。</p>

楼上拐角处，温禾被一只涂满茜色蔻丹的纤手，挽住臂弯，侧首一瞅，竟是如眉姑娘。</p>

“如眉远远瞧着像温公子，又不大敢认，温公子许久不见，怎的蓄起胡子，瞧着比先前稳重些。”如眉嗲声招呼着。</p>

如眉姑娘在杜棉棉没来之前，已蝉联三界沽玉楼花魁之首，却是个媚到骨髓的美人。</p>

杜棉棉的到来，将人拉下神坛，日常两人不对付很正常，如眉总是逮着机会便损一损新魁首。</p>

毕竟，是杜棉棉抢了她的风光，那种滋味并不好受。</p>

然，新魁首杜棉棉除了人美，能喝，擅忽悠，还有个专长，特能打。</p>

杜棉棉没揍如眉的原因是，如眉姑娘性子还算敞亮，从不背地里下阴招，骂人也当着人面骂。</p>

花楼里的姑娘们因妒恨杜棉棉美貌，抢了她们的贵客，联合起来栽赃陷害她，唯有一人不在栽赃名单其列，便是如眉。</p>

就凭如眉坦荡的为人，杜棉棉说她可以再忍她十年。</p>

既非杜棉棉的仇人，再加上温禾喜欢不装不作的女人，她日常见了如眉总要调戏几句，三番几次，两人渐渐相熟。</p>

温禾摩挲着如眉的小嫩手，“许久不见，想死了我了小心肝，瞧着你的气色，芙蓉如面柳如眉，显见着又年轻几岁。”</p>

如眉嗔笑，打掉揩油的手，“温公子只会嘴上说说，还不是每次都到绵绵的花房与人缠绵。哪里想到过如眉，不过……”</p>

如眉眸底有光，复拽着温禾的袖子摇一摇，“绵绵不在了，日后，如眉就托温小公子多多照拂了。”</p>

“不在了？”温禾拔高嗓音，“绵绵去了哪？”</p>

如眉推开天字号花房门扉，内里无人，桌椅凳榻俱在，轩窗紧阖，帘拢帷幔静垂，台上釉白瓷瓶内插着一支半开的木棉枝，案角塌沿蒙着淡淡灰尘。</p>

如眉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不以为然道：“自她失踪后，她的贴身丫鬟小芷也莫名失踪。你晓得的，杜棉棉不许旁人进她房间，日常只有小芷亲自打理。仇妈妈不敢动，担心绵绵回来撒脾气。”</p>

冷笑一声，如眉继续道：“我看八成回不来了，不是我咒她，多半是遭遇了不测。”</p>

温禾瞪她一眼，“胡说八道。”</p>

如眉垂下双臂，搅了搅指尖帕子，“为了她，你竟凶我。”一扭纤腰，气哼哼走了。</p>

这会温禾没心情去逗姑娘，只专注打量房内陈设。</p>

蚕丝琴，嵌紫珠妆奁，这两样物什乃杜棉棉最爱。</p>

若她想开了，要走，应该会捎上这两样东西。</p>

未曾带走心爱之物，要么打算回来，要么真的遇到不测。</p>

可杜棉棉并非普通凡人，真身乃少室仙山一株修成精的木棉树。</p>

少室山木棉数千株，唯她一颗启了灵智，修成人身。</p>

祝心长老见她天资颇高，意欲收她为徒，可杜棉棉贪玩，迷恋风花雪月，更是爱上了守门将裹正师兄。三番两次痴缠示好，裹正不为所动。</p>

杜棉棉甚觉作为一个美女的失败，鉴于少室仙府女弟子几乎个个清修，无人教引她如何引男人上钩，她干脆到人界花楼，亲自学习勾搭引诱之道。</p>

那时，温禾正搀鲜味斋的秘汁烧鸭，鹅肝麻辣肠，炙烤排骨，以及蜜藕饯。</p>

因为没有银子，只能挥毫往草纸上画一画。</p>

一日，杜棉棉邀她到鲜味斋，温禾望着餐案上垂涎已久的几碟美食，咽了几口口水。</p>

杜棉棉往她手里塞竹筷，“吃，日后想吃什么，甭客气，姐姐请你。”</p>

温禾塞得满嘴流油，这才问：“你哪来的钱啊，若被长老发现用法术变银子，会挨鞭笞之刑。”</p>

杜棉棉倒了两海婉秋露白，“我签了个卖身契，老鸨给了我十二两银子，足够今天这顿饭钱。”</p>

温禾差点被一块排骨卡死，“老鸨？”</p>

“仇妈妈给了我十二两银子。”杜棉棉一拍胸脯，“从此以后我便是沽玉楼的头牌。”</p>

啪嗒一声，筷子坠地。</p>

温禾红着眼圈握上杜棉棉的手，“你不能因为追不到裹正师兄便自甘堕落啊，你怎么把自个儿卖到青楼去了。就算卖，怎么才卖十二两，怎么也得二十两起啊。”</p>

杜棉棉先回答对方最后一个问题，“对呀，我也觉得卖少了，但卖身契已签，来不及了啊。”</p>

再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就是因为想追到心上人，才去花楼揣摩学习的嘛。”</p>

温禾怔然，举起海婉，“佩服，佩服，我敬你一杯。”</p>

杜棉棉一脸骄傲，“仇妈妈说了，日后我接客，会分到银子，你没钱便去我那拿，别老想着打劫土匪山大王了，我瞧着你把土匪头子吓得不轻。日后，缺多少银钱，直接抱上数。”</p>

温禾举杯，“我再敬你一杯。”</p>

后来，温禾确实从杜棉棉那拿了几回钱，但她心底过意不去，人家辛辛苦苦陪客人弹曲子喝酒，骗感情挣钱挺不容易的，她决定以后不朝她拿钱了，大不了吃饭喝酒打欠条，反正鲜味斋上至掌柜下至小厮已混了个脸熟，欠几顿饭钱，不成问题。</p>

杜棉棉会法术，自然在花楼吃不了亏。</p>

别说花楼，即便整个宿新郡，怕没几个是她敌手。</p>

杜棉棉天生怪力，又学过五行剑法，普通方士一收拾一个准。</p>

有次她临窗支颐，被过街的一位小法师看破真身，上来便要收了杜棉棉。</p>

结果杜棉棉将人调~戏到脸红耳赤，又把人狠揍一顿，脸着地扔出窗。</p>

温禾注意到窗下瓷瓶内绯红的木棉枝，花瓣边沿竟有些枯萎。</p>

此乃杜棉棉原身裁下的花枝。无土而生，无水自开，经年不败。</p>

现呈枯败之像，怕是身处险地，以至灵力不济所致。</p>

而她身边的丫鬟小芷，实则是纸人所化。</p>

小芷亦失踪，境况更是不妙。</p>

她上次来沽玉楼喝酒，不小心将大师兄给的蟠龙玉珏落她这。</p>

温禾于花房翻腾了个遍，玉珏不在，若绵绵随身带着，遇到险境，可用玉珏求助大师兄。</p>

不知杜棉棉是否真遇险，又是否用玉珏向师兄求助。可惜她不能折回少室山向大师兄打探情况。</p>

温禾正发愁，门牖间传来吵闹声。</p>

“放开，别拦着我，我方才看见有人进了绵绵姑娘的花房，是不是绵绵姑娘回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