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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静婉怔了怔：“《南华经》？”</p>
“怎么，你不知道？”明檀神色忽而玩味，“听说这些时日，你家陆殿帅还在殿前司备了套上好的笔墨纸砚，每日都能写废一沓云阳纸呢。”</p>
周静婉：“……”</p>
回府后，周静婉神色如常，与陆停一道用了晚膳，沐浴更衣，立在桌案前习字。</p>
其实陆停在时，她甚少看书习字，今日忽动，陆停又有些不知该做什么，干坐在榻旁，来来回回擦着那柄锃亮的利刃。</p>
她写完搁笔，拿起纸张吹了吹，忽出声道：“夫君，你来一下。”</p>
陆停闻言起身。</p>
待他走近，周静婉轻声问：“夫君，我今日这字，写得可好？”</p>
“阿婉的字，自然很好。”陆停想都没想便应了这么一句，等看清纸上所书，他又不由一顿，“‘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这是……《南华经》？”</p>
周静婉点了点头：“《南华经》难读，我不通其义，便多写几遍。”</p>
陆停迟疑：“阿婉也有不懂的么。”</p>
“自然是有，”周静婉轻声细语道，“父亲读万卷书，也不敢说书中之义皆明。此间长进，不在一时，亦不可操之过急。”</p>
陆停仿佛明白了什么。</p>
周静婉也不点破，只重新铺了纸，又翻开一卷《论语》：“夫君可想同我一起习字？”</p>
《论语》陆停还是略通一些的，从头再学，想来不难，他稍顿片刻，便点了点头：“左右无事，也好。”</p>
“夫君，下笔不可倚桌，试一试悬臂而书，就当手中所握乃一柄利刃。”</p>
“太用力了，轻缓一些。”</p>
“不尽之处亦无需添补，重写便是。”</p>
……</p>
夜色静谧，烛火轻摇，屋中只余周静婉轻柔的提醒声，有时陆停不得要领，她还会用小手包住他粗糙的大掌，一笔一划地认真带写。</p>
平心而论，陆停不算很得其法的学生，但他耐心勤勉，从不会因做不好便恼羞成怒半途而废。因着习字读书，两人的话也越发多了起来，相处也愈发自然。</p>
成婚以来，周静婉虽对陆停有所改观，可仍有些怕他。慢慢她发现，陆停对她，总是笨拙沉默，却也细腻温柔。从前她是个极没脾气的人，如今却也有些恃宠生娇，总是对陆停有很多的小性子。</p>
两人闹得最凶的一回，便是靖安侯府出事，她也心知职责所在，皇命不可违，却忍不住将气全都撒在陆停身上，陆停不驳什么，任打任骂，她不理他，他也要时时刻刻跟上来。</p>
后来她也问过，明明求亲前只见过一面，他为何就非要娶她，陆停想了想，纠正道：“不止一面。”</p>
陆家家破人亡时他尚年幼，后来得知此事乃宿家手笔，其中还不乏承恩侯府添柴加火，他年轻气盛，白日便只身闯入承恩侯府寻仇。</p>
承恩侯长子率人将他包围，利刃从他眼角划至左额，鲜血如注，他被踩在脚下，背脊被人脚尖用力碾着，头顶传来轻蔑笑声：“你这条丧家之犬，没能一并除你，算你命大，竟还不知死活送来门来，很能耐啊。”</p>
当日的羞辱与折磨他从不曾忘，他亦不曾忘，那日一墙之隔，他从漏明窗隙间瞥见的，那一抹羞涩温柔的笑颜。</p>
彼时，承恩侯府正在办赏花宴，承恩侯长子正是要从那月洞门旁的漏明窗隙偷看宴饮女眷才正好撞上他，他让手下折磨他，自个儿却优哉游哉地立在漏明窗旁，对另一面的女眷品头论足。</p>
“穿鹅色月裙的是哪家小姐？从前怎么没见过，很乖啊，是本公子喜欢的款儿。”</p>
那时陆停心想，那位乖巧温柔的小姐，也是他喜欢的模样，一笑起来，如风拂春水，青涩柔软，他身上钻心的伤，好像都没那么疼了。</p>
时隔数年，承恩侯府由他亲自抄家，当日将他踩在脚下的人，匍匐于地，求他饶命。</p>
后来在大相国寺后山，明檀的“曲有误，江郎顾”听得他昏昏欲睡，他站在江绪与舒景然身后，只望尽快脱身，可周静婉上前时不经意地弯了弯唇，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p>
……</p>
成婚第三载，周静婉那位远在江南的外祖母因病离世，她随同周母远赴江南奔丧。陆停执掌禁军，轻易不得离京，只得三日去一封信，以缓思念之情。</p>
周静婉也会给他回信，可每每回信，定要先评一番他先前来信所书的诸多错漏。</p>
在严师督促之下，陆停写信的水准颇有提升，可这信一封封来回三月有余，却始终不见人归，陆停终是耐不住性子，略催了一催。</p>
“静婉吾妻，近日读《十国春秋》，钱武肃王与妻书：‘陌上花开可缓归。’江南好景，然陌上花开，阿婉可缓归否？”</p>
周静婉见信莞尔，略一思琢，温柔弯唇，提笔回信道：“夫君信愈凝简，字无错漏，然秋日萧瑟，叶凋花敝，何如赏花缓归？”</p>
搁笔回信后，她起身，看了眼身后已收拾好的行李，缓缓走出厢房。</p>
沿途虽无浅草花海，然此时回京，想来还能赶上显江两岸满地金黄的纷纷银杏，还能与他共赏中秋好景，人月两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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