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奉雪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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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顾容没想到牧谪竟然这般猝不及防地问出这个问题，有半刻钟的时间他是直接懵着的。</p>

他被吓得脑海一片空白, 本能地想要往后退, 但身体就像是僵住了似的，完全动弹不得, 只是脸色苍白惊恐地看着牧谪。</p>

牧谪问完后自己都愣了, 而沈顾容这个反应也间接告诉了他答案。</p>

他师尊……沈奉雪果真被夺舍了。</p>

一时间，牧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心堵得难受，但看到沈顾容被吓成这样, 又心疼得要命。</p>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顾容，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当年自己对沈奉雪造成的伤害。</p>

恍惚中, 牧谪的脑海突然闪现一段不甚清明的记忆。</p>

泛绛居中，沈奉雪纤细的手指握住小牧谪的手，喃喃道：“你别怕我。”</p>

而被痛苦席卷全身的牧谪却什么都听不到, 声音嘶哑到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只能被沈奉雪困在怀里，死死叼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p>

血立刻涌了出来，沈奉雪却置若罔闻，依然紧紧抱着牧谪。</p>

两人身上已经全是鲜血。</p>

但仔细看去，那大部分的血却是从沈奉雪腹部流下来的。</p>

他硬生生剖去了自己一半元丹。</p>

而不及沈奉雪万分之一痛苦的牧谪却魔怔似的, 死死咬着自己的救命之人, 恨不得将其吞入腹中。</p>

沈奉雪不为所动，垂眸悲伤地看着他。</p>

他拼命想要救下的，却是恨他最深的。</p>

牧谪眼眶突然红了起来。</p>

和牧谪完全相反的是, 沈顾容害怕得手都在抖，他惊恐地看着牧谪，喉咙中仿佛含着一口血似的，口中全是血腥味。</p>

牧谪……牧谪知道他夺舍的事了……</p>

明明不是他自愿来到这个世界的，明明是沈奉雪将他拖到本不属于他的世界里来，但突然被人拆穿夺舍之事，沈顾容还是不可自制地害怕。</p>

他从来没觉得时间有这般难熬过，好像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息沉默，都在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p>

被道明夺舍之事，应该不会让沈顾容这般恐慌，反正只有牧谪一人发现，就算告诉奚孤行他们，也肯定不会有人信他的。</p>

但沈顾容就是害怕。</p>

他怕牧谪以为他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行阴诡之事占据了沈奉雪的身体。</p>

他怕牧谪会觉得自己是个不择手段的鬼修……</p>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惊慌，而他一时间竟然弄不明白这惊慌到底是从何而来。</p>

因为拆穿他的人……是牧谪吗？</p>

就在沈顾容恐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声。</p>

他怔然抬头，发现周遭的场景已经大变了样，人脸树不在，满地的落叶不在……</p>

牧谪也不在了。</p>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大雪中，那个身着白衣的男人。</p>

微微偏头，露出一张俊美的脸。</p>

是沈奉雪。</p>

沈奉雪未戴冰绡，双眸一抹诡异的猩红，面上古井无波，依然是一派清冷仙君的气势。</p>

他淡淡道：“别怕。”</p>

沈顾容一愣，继而一喜。</p>

沈奉雪终于来救他狗命了！</p>

看到沈奉雪，沈顾容一直紧绷的一口气终于缓缓松懈，他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p>

沈奉雪缓步走到他面前，单膝点地跪在他面前，轻声道：“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不要怕他。”</p>

沈顾容点点头，终于觉得安心不少。</p>

他喘了一会气后，才抬头看向沈奉雪，软声说：“我想回家。”</p>

沈奉雪一愣。</p>

沈顾容抬起手拽着沈奉雪雪白的袖子，小声说：“牧谪和虞星河的命数已经改变了，你的目的达到，我能回家了吗？”</p>

沈奉雪微怔，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p>

“我想回家。”</p>

沈顾容像是在撒娇似的，带着点委屈的语气说，他原本只是想激起沈奉雪的恻隐之心，好让他顺利将自己送回家，但是说着说着，那股故作出来的委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真委屈。</p>

沈顾容初来那一年，也才刚十六岁，在这个修士寿命成百上千岁的世界中，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罢了。</p>

他孤身一人流落到这陌生的世界中，举目望去全都是陌生人，只能靠着这具壳子的零散记忆艰难活着，应对着根本和他不熟的各种人。</p>

刚来这里时，他几乎每天都在恐慌若是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浑浑噩噩度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勉强适应了，却被最亲近的人猝不及防地出言拆穿。</p>

沈顾容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两行泪，这么些年来积攒的恐慌和委屈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p>

“我只是想回家。”沈顾容拽着沈奉雪的袖子，哭至哽咽，“求求你，让我回家。你让我做的我全都做了，能不能送我回家啊？”</p>

他不想再被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靠自己芝麻大的胆子来强行伪装成无所不能的三界圣君沈奉雪，他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p>

他只是个普通凡人，百年寿命够他活的了。</p>

只要能回家，他可以什么都不求。</p>

沈顾容将这些年的委屈发泄得彻底，沈奉雪垂眸悲伤地看着他。</p>

不知过了多久，沈顾容哭累了，抬着通红的眼睛，几乎是乞求地看着沈奉雪，哽咽道：“让我回家，好不好？”</p>

沈奉雪轻声问他：“你为什么那么想回家呢？”</p>

沈顾容孩子似的，抽噎着说：“我想我爹娘了，还有兄长、妹妹，私塾的先生……”</p>

沈奉雪听到这句话，突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容仿佛是嘲讽，又仿佛是怀念。</p>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沈顾容满是泪痕的脸，道：“再等一等。”</p>

正在擦眼泪的沈顾容手一顿，茫然道：“等什么？”</p>

沈奉雪道：“等到你能舍弃掉这个世界的一切。”</p>

沈顾容听不懂：“什么？”</p>

沈奉雪将一个光团放在沈顾容掌心，让他轻轻握住，道：“若是你能舍弃所有，那捏碎这个，你就能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