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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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听到村长的话, 犹如被很多双手按进了一桶冰水里面。</p>

窒息跟刺骨的冷意瞬间朝他涌来。</p>

那也就是说，从点人数算人均额的那时候开始，他们这伙人就不是十一个人, 而是十个。</p>

有一个死了的一直混在里面。</p>

只不过前两次都没发现，这次才出现了异常。</p>

谁是那个鬼？</p>

陈仰把抓着朝简的那只手放下来，将一手的汗擦在衣服上面，指关节僵僵的，活动的不是很灵活。</p>

现在的七个人分别是他自己, 朝简, 小襄，王宽友, 陈西双, 钱秦，还有……</p>

陈仰猛地去看老集村的姜苗。</p>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长长的麻花辫用红绳子绑着搭在肩头, 脸上的皮肤有点粗糙，身段瘦小，穿一身老旧布衣。</p>

她站在那里，头垂着，不说话, 不哭不喊, 眼睛一直是闭着的。</p>

不论是同村的两个姜大没完成人均额受罚, 缺胳膊少腿的惨叫，流一地血，还是外地的姜苗被杀，她通通没有反应。</p>

就连王宽友出乎意外的失败，村长说一种可能, 那就是人数不对，他们七人里有一个不是人，这么惊悚的炸|弹砸了出来，她都没睁开过眼睛。</p>

那样子像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一个结果，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影响不到她。</p>

是不是去年那一批的惨状让她感到悲观绝望，她根本就受不了这种折磨，也不想像所有姜苗那样可怕的死掉，所以早就选择了自杀？</p>

陈仰想到了这一点，其他人也想到了。</p>

鬼暴露了出来。</p>

村长走到小姑娘面前，又谨慎的后退几步跟她拉开距离，他拿着长烟杆的手背到身后，皱巴巴的老脸泛着青灰：“姜苗。”</p>

小姑娘闭在一起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分开，露出了一双干涩而发红的眼睛。</p>

村长背在后面的手有点抖，长烟杆也在抖，他用长辈的口吻道：“你不该在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吧。”</p>

小姑娘呆呆的张大嘴巴。</p>

“去吧！”村长撇过头，苍老的声音里有一点哽，“你姐姐肯定在等你。”</p>

小姑娘似是才反应过来，她一双眼睛睁到最大，错愕又急切的说：“村长，我……我没……我是……”</p>

“不是。”</p>

小襄不知何时去了小姑娘那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p>

“什么不是？”</p>

“她是人。”小襄说。</p>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p>

“我是我是！”小姑娘忙不迭点头，“我没死啊，我是活着的，我只是害怕才不出声，我赚得不少，我今年卖掉了很多。”</p>

她颤动肩膀小声哭着，不明白大家怎么怀疑到她身上了。</p>

“不是我，混进来的不是我。”</p>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p>

既然老集村的姜苗是活着的……</p>

那鬼就在他们中间！</p>

陈仰的背上渗出冷汗，没完成人均额昏死过去的王宽友肯定不是鬼，剩下就是五个人。</p>

他不是，朝简不是。</p>

还剩三个。</p>

小襄，陈西双，钱秦。</p>

陈仰扭头去看他们三人，视线定在了伤痕累累的陈西双身上。</p>

“你看我干什么？“陈西双眨了眨血红的眼睛。</p>

发现又有几道视线投过来，他满脸的迷茫：“你们怎么也看我？”</p>

没人说话。</p>

“你们不会是觉得我……”</p>

陈西双愣愣的指了指自己：“不是啊，你们搞错了，我有体温的。”</p>

他又是脸又是摸心口：“我也有心跳，真的有！”</p>

陈仰的余光观察小襄跟钱秦，见他们没有什么不对劲，他抓着朝简的手指顿了顿，眼睛看着陈西双。</p>

怎么就没人信我呢，陈西双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p>

“你们可以检查我的啊。”</p>

他指了指老集村的小姑娘：“就像检查她一样。”</p>

还是没人理他。</p>

“陈仰！”</p>

陈西双忘了不能叫错名字的忌讳，直接叫了他的真名：“你还碰过我，说我是热的。”</p>

这名字一叫，陈仰有一瞬的愣怔，感觉很久没听到了，他对上陈西双求救的眼神，抿嘴说：“那是中午。”</p>

“可是，可是我……”陈西双无助的咬住手指，“我下午就没离开过摊位，我有听你的话，一直都记得很牢，我只是卖东西，我没有离开……”</p>

他说到这，徒然瞪大了眼睛。</p>

不对，他离开了。</p>

“我离开了，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离开呢，我干什么去了……”</p>

陈西双恍恍惚惚的喃喃着，手又摸上自己的心口。</p>

手是冰的，手心下面没有心跳声。</p>

陈西双晃了下转过身，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看了看大家，呆呆的说：“我想起来了，我死了。”</p>

.</p>

鬼是陈西双。</p>

他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傻兮兮的跟其他人一起排队，经历一轮一轮的死亡人均额。</p>

紧张，慌乱，庆幸，紧张……几种情绪循环着来。</p>

想要完成任务回去的执念紧紧裹着他。</p>

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p>

陈仰想到中午陈西双撞到鸭毛，踉跄着跑到桥上，全身上下都是伤的画面。</p>

恐怕那时候陈西双的生命就跟姜人连在了一起。</p>

当年姜人摔在了桥上，他是什么时候没了气息的，陈西双也会在同一时间死去。</p>

.</p>

现在真正的鬼出来了。</p>

可怜的哭声被浓烈的血腥味一渲染，产生的是令人头皮颤栗的绝望。</p>

还活着的几人根本顾不上其他的，死亡线就在他们脚边。</p>

随时都会跑到他们脚下。</p>

村长没多耽搁，他又开始走流程的一个一个点人数，从陈仰到朝简，再到小襄，钱秦，小姑娘，再反着点，来回点了好几遍，确定没错。</p>

“五个人。”</p>

村长把烟杆拿出来，啪嗒啪嗒抽两口：“人均300。”</p>

陈仰抓着朝简手臂的五根手指加重力道。</p>

无意识的扣紧。</p>

陈仰只知道自己跟朝简的收入，不清楚钱秦，小襄，还有老集村的姜苗分别都赚了多少，有没有过这个数。</p>

不能再少人了。</p>

村长看单子，上面出现了一行字，他照着念。</p>

“人均额全部……”</p>

村长魔怔了一样，干树皮脸往单子上贴，几秒后他哆哆嗦嗦的把烟杆往嘴边送。</p>

手抖得厉害，半天都没对上。</p>

“过了……盈利了……”村长手里的烟杆掉到了地上，“1500的总数额完成了……”</p>

“完成了啊……”</p>

老人像是在做梦，踩着自己不离手的烟袋走了。</p>

陈仰也是做梦样。</p>

小腿被拐杖敲了下，他才恢复了知觉。</p>

安全了。</p>

这一轮安全了。</p>

八点半还有一次。</p>

.</p>

此时是晚上七点五十五，离八点半很近了，五人都留在原地。</p>

地上的几滩血流到了一起，汇成了一大片。</p>

那两个姜人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村民来管他们。</p>

陈仰看向老集村的小姑娘。</p>

“拜祖，拜祖以后。”</p>

小姑娘会意的说了一句就继续闭上眼睛。</p>

仿佛只要看不见，恐慌就会减轻。</p>

陈仰从小姑娘的话里得知，等到事情彻底结束了，村里人才会抬他们去医治。</p>

他瞥到什么，呼吸急促了半拍，王小蓓的尸体消失了。</p>

王宽友的左小臂没了，失血过多，他气息虚弱的平躺在血泊里，身体因为疼痛不时抽搐一下。</p>

“离开任务世界的时间是八点半，到时候只要还有口气，就能回去。”小襄一如既往的沉着。</p>

“不行，没，没完成人均额，任务失败。”</p>

王宽友断断续续的说：“会永远……永远留在这里。”</p>

他费力的睁着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没了咒怨，这个村子就是个普通的村子，在这里生活也不错。”</p>

说完就自嘲的轻笑了一声。</p>

何必自欺欺人，总归是回不去了。</p>

什么样的结局都无所谓。</p>

小襄看出了王宽友的灰败，以及被释然包裹的死气，她不再说什么。</p>

确实如对方所说，没赚到人均额就是任务失败。</p>

这个任务不同于以往的那几个。</p>

规则不能通用。</p>

小襄冷不丁想到了一件事，扭头去看陈仰。</p>

没等陈仰说话，王宽友就对他说：“笔记本……给你……”</p>

陈仰把微张的嘴闭上，喉结滚了滚，静默片刻道：“好，我会带回去。”</p>

王宽友露出了如愿的表情。</p>

比起小襄，他还是更喜欢陈仰的三观。</p>

他希望陈仰能走到最后。</p>

王宽友的眼球往一处转，那个方向是怎么都看不透的拄拐少年，他的瞳孔开始涣散，慢慢的合上了眼睛。</p>

.</p>

陈仰过去查探王宽友的气息，还有一点。</p>

老集村的那两个姜大也是一样。</p>

陈仰把裤腿上沾到的血抹掉，晕了一大块，他小声对朝简说：“当时村长说我们这些人里面有一个不是人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你。”</p>

朝简不语。</p>

“姜苗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几个都有身份号，也是这个世界的公民。”</p>

陈仰说：“只有你是黑户。”</p>

所以被姜人当作异类的可能性很大。</p>

“不过我又一想，要是你的话，那一开始的二十五人就没满。”陈仰自说自话，说完就把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吐了出去。</p>

朝简卷起衣袖。</p>

陈仰下意识垂眼看去，看到什么，他眼里的怪异变成了尴尬。</p>

少年的小臂上有四处手印，硬生生扣出来的。</p>

罪魁祸首陈先生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刚才没留意。”</p>

朝简把袖子放回去：“以后再扣，麻烦就在一个地方，不要这一下，那一下，很疼。”</p>

陈仰脱口而出：“那我下次轻点。”</p>

话音刚落，陈仰不经意的瞥见了一道红色的身影，手就控制不住的抓住朝简。</p>

然后朝简的小臂上又多了两处印子。</p>

.</p>

陈西双叫错了陈仰的名字。</p>

被叫错名字的人会遇到一些怪事。</p>

陈仰没打瞌睡做噩梦，也没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他只是……</p>

看见了姜人！</p>

身世再惨也是厉鬼，高兴了杀人，不高兴了还杀人，陈仰装作没看见的偏头，用气声跟朝简说：“是姜人，我看到他了。”</p>

朝简：“不用管。”</p>

陈仰的眼角捕捉到一块血红，呼吸急促的说：“他飘过来了。”</p>

朝简把陈仰外套后面的帽子往上一拉，帽子边沿挡住了他的余光。</p>

这么一挡，陈仰僵硬的眼皮恢复了一点，他立即闭紧眼睛。</p>

“陈……姜人……”</p>

陈西双的声音在陈仰旁边响起，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现在是来道歉的，他不是有意叫错的名字。</p>

“你刚才去哪了？”陈仰闭着眼。</p>

“姜人要跟我做朋友。”陈西双说了一句，看似答非所问，其实透露的信息里有答案。</p>

陈仰的心底忽然蹦出一个想法，这里的鬼魂有它们的世界跟规则，任务者死了就会加入他们。</p>

换一种形式留在了这里。</p>

陈西双低落的说：“我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以为赚了很多，那是假的。”</p>

“那是我给自己编造的假象，其实我只赚了200出头。”</p>

就算没被姜人附身，他还是会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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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十分了。</p>

陈西双依旧蹲在原地，他有事想求陈仰。</p>

“我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等我回到现实世界想给一个任务者打电话的时候，发现脑子里的联系方式是错误的。”</p>

陈仰知道陈西双的心思，也知道他放不下什么，善意的说：“规则不允许这样。”</p>

陈西双先是失望的“啊”了一声，之后他的双眼一睁：“我不是任务者，我是鬼啊。”</p>

“试试好吗，求求你了。”陈西双可怜的哀求。</p>

陈仰正要让陈西双把地址告诉他，想了想，他打开王宽友的背包，找了一支笔，又拿出那个沉重的，承载了好几条人命跟希望的笔记本。</p>

“你说，我写下来。”</p>

“谢谢，谢谢谢谢。”陈西双说了乡下的地址，还有他大学宿舍，抽屉里有张银行卡，里面是他打工攒下的钱。</p>

“帮我把这笔钱给我爷爷奶奶，你用什么说法都好，只要别提我，一点都不要提。”</p>

陈西双嘟了嘟嘴：“要是规则没把我的痕迹删干净，你一提，老人家万一想起来他们应该有个孙子……那就不好了。”</p>

陈仰把笔记本跟笔收起来：“你放心。”</p>

“我放心的！”陈西双用力点了下头，喃喃的说，“我放心的……”</p>

他站起来：“我要走了。”</p>

“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摆脱可怕的身份号，好好过日子，我会给你祷告的。”</p>

.</p>

陈西双消失了。</p>

陈仰拉上背包拉链，回忆起了他跟陈西双在肯德基的初次见面，对方的仗义相助。</p>

任务一开始的时候，他抱的是能帮就帮的态度。</p>

随着他们展开调查，任务背景变得明朗的同时，陈西双跟姜人的诸多重合让他感觉不妙。</p>

结果还是没能避免。</p>

陈仰看向站起来的小襄：“去哪？”</p>

小襄说：“上厕所。”</p>

“上厕所死的有好几个，别去了。”</p>

小襄坐了回去。</p>

她梳理了几下蓬乱的头发，视线往在场的唯一一个新人那瞟。</p>

如果拜祖的漏洞没被发现，这个时间段正是姜大在祠堂抽签的时候，不清楚会死几个。</p>

拜祖之后的清算人均额会很凶险，很有可能全军覆没。</p>

现在没了那一道关卡。</p>

小襄靠近新人，音量很小：“希望下次我们还能成为队友。”</p>

钱秦没有客套的应声。</p>

小襄也不在意，她说完该说的就安静坐着。</p>

没过多久，周遭的氛围出现了变化。</p>

因为王宽友不见了。</p>

这一出不在陈仰的意料之中，看来任务失败了就会消失。哪怕没死。</p>

规则自行清理。</p>

陈仰两手抱头，指尖搔了搔头皮。</p>

要活着，往下走。</p>

小妹，你要保佑哥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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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的时候，村长仿佛被鬼拎着脑袋似的，一分不差的过来点人数。</p>

五个人还是五个人，一个不少。</p>

所以结果没有变。</p>

“最后一次清算，五个人，人均额300以上，确定完成了1500的总数额。”</p>

.</p>

村长那犹如年轻了几十岁的高亢声音说完，陈仰眼前的景象就变了，他人在厨房，砧板上是切成两半的菠萝。</p>

朝简站在他身旁。</p>

回来了。</p>

陈仰把王宽友的背包拿下来放到台子上面，憔悴疲惫的抹把脸：“我去睡觉，菠萝你想吃就自己弄。”</p>

“有什么事等我睡到自然醒再说。”</p>

陈仰的脑子都不转了，只记得一个指令，睡觉。</p>

朝简看看砧板上黄橙橙的菠萝，看看走出厨房的人，他按了按涨跳的太阳穴，拄拐跟上了后者。</p>

于是当陈仰倒在床上的时候，旁边多了一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