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你的快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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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突然不叫了。</p>

陈仰折奶片包装纸的手轻颤, 他迅速把纸放进朝简怀里，大步走出老槐树下面，脸色凝重地看着前面的居民楼。</p>

蝉叫的时候, 武庆没死，他活着出来了。现在蝉不叫了。</p>

陈仰盯着居民楼入口，喉咙里溢出几声短促而沉闷的喘息，杨沛可能出事了。</p>

坐在不远处空地上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了有什么发生了，他们全都站了起来。</p>

蝉叫的时候他们嫌吵嫌烦, 它不叫了以后, 大家又觉得四周太静了，静得像一座坟墓。</p>

“嘭”</p>

三轮车那边传来一声响动, 中年快递员丢了第三个包裹下来, 灰尘飞溅。</p>

众人的表情一变，他们从中年快递员的举动里得出一个信号, 杨沛不会出来了。</p>

武庆呆滞地坐在地上。</p>

周远飞蹲下来, 轻声说：“大叔，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p>

武庆冤枉道：“没有啊。”他抬头看其他人，“我没有隐瞒，我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p>

“那为什么你能出来，杨沛却死了？”周远飞按着武庆的肩膀。</p>

武庆两只手抓着土渣, 茫然摇头：“我不知道。”</p>

他只见过那个上下楼的鬼, 对方不害人, 所以他没事。害人的鬼他没碰到，杨沛碰到了……</p>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武庆哽咽着，涕泪横流。</p>

周远飞还想问，一道严厉又偏沙哑的女声打断道：“周先生，大叔是真的不知道。”</p>

“我只是想不通, 你们不怕吗？” 周远飞踌躇地起身，对上阿缘黑亮得像是能把人看穿的眼睛，吞吞吐吐道，“人，人就那么死了，不明不白的……”</p>

“每个人都有包裹要送，想知道原因，轮到自己的时候查呗。”阿缘说。</p>

周远飞不吱声了。</p>

老槐树里一片寂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蝉确实是报丧的，无声地报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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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包裹是101的，中等纸盒。</p>

向东抓到了那个快递的单号，这一单由他派送，他拿起包裹看了看，收件人信息是老太。</p>

凤梨觉得他东哥的运气好好，一楼都不用爬楼梯，进去拐个弯就到了，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跑出来。</p>

“刚才那纸团是我拿的……”周远飞往前走了两步，直勾勾地盯着向东手里的包裹。</p>

“你不是又放回去，换了别的吗？”凤梨甩出指甲刀，掰开磨指甲的铁片对着他，“哥们，你不会是现在知道那上面有单号就后悔了，想要回来吧？”</p>

周远飞尴尬得一张脸通红。</p>

抓阄，每个人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抓502单号的时候，大家抱着的是“五楼不低，但跟顶楼比要好一点”的理性态度安慰自己，抓到就抓到了。</p>

到了201单号那会，气氛十分紧张，选择纸团的心态很谨慎。而101更是攀上了另一个高峰。</p>

当时周远飞犹豫不定，拿起了最左边那个纸团，觉得不太可能是有单号的那个，就丢了换成了别的。</p>

谁知最左边那个纸团里面就是单号，他跟好运擦肩而过，悔不当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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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拿到101的包裹并不激动，哪层不是送啊，对他来说无所谓，他走到中年快递员那，倚着三轮车说：“包裹是你随意丢下来的，我们这边利用抓阄选了派送员，显然没有强制性的选择目标，那是不是说，抓到单号的人也可以选择放弃，让别的人来送。”</p>

“反正只要有个人能把包裹送到客户手里就行？”向东用的是唠家常的口吻跟姿态。</p>

中年快递员僵硬地站着，发青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p>

“不行？这他妈抓个阄还认主了是吧？”向东低骂了声，烦躁地拍了下凤梨的后背，“本来想给你，看来行不通。”</p>

凤梨怔怔道：“老大，你是要换给我啊？我还以为你想换给仰哥。”</p>

“他又不菜。”向东说。</p>

“……”感动得要哭的凤梨把眼泪憋了回去。</p>

向东口袋里揣着陈仰的那包烟，嘴边叼着一根，包裹被他夹在胳膊里，他低头点燃烟，深吸一口。</p>

“仰哥，有什么要说的没，没有我就出发了，我动作快点，给你们节省时间。”</p>

陈仰说：“101是那个门外放小炉子熬中药的那个住户。”他指指向东要送的包裹，“里面十有八九是中药材。”</p>

向东抬抬下巴：“还有呢？”</p>

“你不是第一次做任务了，一般的突发情况你能应付。”陈仰摆摆手。</p>

“话不能这么说，咱老任务者有什么啊，什么都没有。”向东语气沉重道，“我要是死里头了……”</p>

向东的尾音拖了半天，迟迟没把后半句讲出来，陈仰看过去，听他淡笑着说道：“别为我哭，我会走不好。”</p>

向东装了个逼就往居民楼那走，丝毫不给朝简出手的机会。</p>

凤梨把手放在嘴边大喊：“东哥，加油，你是最棒的！”</p>

向东的身形一抖，黑着脸回头怒吼：“喊个几把，跟紧你仰哥！”</p>

凤梨泪眼婆娑，一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样子。</p>

陈仰给他奶片，凤梨摇头。</p>

“仰哥，我老大会没事的吧？”凤梨哭出了鼻涕泡，他窘迫地用手抹掉。</p>

“当然。”陈仰说。</p>

不论是什么性格什么人生经历什么生活背景，只要绑定身份号进了任务世界，心态就会发生很多变化。</p>

对走到今天的陈仰来说，康复院的那些不愉快经历在几次的合作中消散了，他跟向东如今有共同的目标，走下去，活下去。道同，于是相谋。</p>

从理性上讲，向东毋庸置疑是老队友，感性上的话，他是那种找打欠抽，有时候能气得扑上去揣几脚，有时候又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说话的朋友。</p>

能走远点就走远点，别轻易停在任务世界。</p>

陈仰的后颈一疼，他“嘶”了声，后仰头看站在他身后的人，不解道：“干嘛？”</p>

朝简冷冷看他，不答反问：“你在想什么？”</p>

“随便想想。”陈仰吃痛地说，“我脖子是不是破了？”</p>

朝简捏着他后颈的手指没有拿开，指腹摩着那处咬痕：“我不高兴。”</p>

陈仰本想让凤梨帮忙看看他后颈的心思瞬间消失，他愣怔地维持着往后仰头的姿势，从下往上看朝简。</p>

两人四目相视，个高的那个稍微低下头就能吻上去。</p>

但他只是把捏着对方后颈咬痕的手往上移，扣住对方的后脑勺向前一摁。后仰着头看他的人便只能看前面的居民楼。</p>

他们的视线不再交缠。</p>

凤梨小声咂咂嘴，这儿是任务世界，刚开窍的人没心思谈情说爱，等了他很久很久的人也不敢让他分神。好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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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又叫了起来，它的叫声在通知任务者们，进楼的人现在没出事。</p>

陈仰没有回到老槐树那里，他就站在居民楼的台阶下，顺利的话，向东不到两分钟就会出来。</p>

“我们要送快递，代表的是快递员。”陈仰自言自语，“只要进了楼就是快递员。”</p>

原本陈仰以为任务是派送快递，现在武庆送完了没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跑单子的活不止一轮，后面还有，另一种情况是……送快递只是误导。</p>

陈仰挠了挠湿乎乎的额头：“做了好几个任务了，竟然还没到九月份，今年的夏天好长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快点过去。”</p>

“快了。”朝简低语。</p>

陈仰感慨：“夏天过去就好了。”</p>

朝简没有回应，过了片刻他才开口：“或许吧。”</p>

陈仰感受到了朝简的颓跟阴暗，他忍了忍，最终还是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p>

“烦。”朝简大力捏烂奶片，眼底翻腾着几分克制的躁戾。</p>

陈仰噎了噎，耐心诱哄：“那你跟我说说。”</p>

“跟你说了有用？”朝简掀起眼皮。</p>

陈仰清清嗓子，含糊道：“你先说，说了才知道有没有用。”</p>

朝简看着他。</p>

陈仰避开了朝简的视线，他看着远处的老槐树，声音微哑：“我想我们能走下去。”</p>

“走下去……”朝简咀嚼了几遍，将三个字拆开咬碎在了齿间，“好啊，走下去。”</p>

陈仰愣怔地转过头。朝简按了按拢起来的眉心：“看我干什么，你不是特地来这等那个丑八怪的吗？以前说是疯狗，现在成了朋友，他进去做任务你在出口处等他，以后呢？生死之交？你的生死之交来得还真是不值钱。”</p>

朝简对陈仰阴鸷地轻笑。</p>

陈仰没有发火，有的只是担忧跟……心疼，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确定是那样的情绪，而且强烈得让他不知所措。</p>

站在他面前的人性情一会一变，时好时坏，多疑神经质越来越失控，必须尽可能的接受治疗，越快越好。否则他想象不出朝简会变成什么样，他又要怎么面对。</p>

陈仰不想他和朝简走到崩坏的地步，他希望他们好好的。</p>

任务这条路还在走，黑暗得看不到曙光跟终点，他想身边都能有朝简同行。</p>

“生死之交怎么会不值钱，那是缘分。”陈仰说，“就像我们一样，生死与共。”</p>

朝简的眼神一空，曾经有个人对他张开手臂，笑着说，我们同生共死，相依为命。</p>

“吃奶片吗？”陈仰看出朝简的心情又变好了一点。</p>

“不吃。”朝简冷冰冰地坐到了台阶上面，他的手却不受控地伸过去，拿走了陈仰剥好的奶片吃掉。</p>

“……”陈仰看手机，向东进去有两分钟了，他在干什么，怎么还没出来？</p>

向东的脑力跟武力虽然不配套，但差距应该在不断缩小。</p>

陈仰还没见过他正儿八经的做任务，估计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不至于上去就是粗口加拳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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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叼着烟把一楼的楼道逛了一遍，他半蹲在101门外的小炉子前，一股股的热气卷着中药味扑向他，热情似火。</p>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奶奶走出来，向东起身打招呼：“老太您好。”</p>

老奶奶看了眼他嘴边的烟，不适地捂嘴咳嗽。</p>

向东夹开烟。</p>

“年轻人，抽烟对身体的危害大着呢，不健康。” 老奶奶咳着说。</p>

“老太您说的是。”向东随意掐灭。</p>

老奶奶浑浊的双眼转了转：“你是个好孩子，听话。”她像是看自家孩子一样看向东，“听话好啊，听话好。”</p>

刚才还慈祥的老奶奶此时瞪着向东，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尽是冷意：“男孩子打什么耳洞，不像样子！”</p>

苍老的声音里带着训斥，语调有种瘆人的尖锐和强势。</p>

我操！向东一口老血涌到了嗓子眼，他把耳朵上的小圆环取下来：“老太，我这都是生活所迫。”</p>

老奶奶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盯着他。</p>

向东若无其事地捏住小圆环，听老人突兀道：“你是快递员啊。”</p>

“对。”向东咧咧嘴，挺俊的一张脸上挂着正经的表情，“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这是您的快递，我给您送过来了。”</p>

老奶奶惊讶道：“是药材啊，我昨天让小何在网上给我买的，今天就到了？”</p>

“现在网购效率高。”向东一边记住小何这个人物，一边按下自动笔，提醒老人，“您在这签个名字。”</p>

老奶奶说：“我老眼昏花的看不清，你帮我签一下。”</p>

“那不成。”向东为难道，“公司明文规定，客户一定要亲自签收。”</p>

老奶奶说：“很多快递员不都是自己写的吗？东西还没开始送就签收了。”</p>

“别人是别人，我这儿真不行。”向东苦笑，“老太您要是不亲自签收，我这个件就等于白跑了。”</p>

老奶奶拢了拢一头稀松白发：“你老板不在这，你签了没人知道。”</p>

“不是这个理。”向东神色严肃，“工作不能这么糊弄。”</p>

楼道里偏暗，老奶奶一身黑衣几乎要跟背融为一体，空气里的中药味跟霉味都压不住她身上的老年味。</p>

向东把呼吸跟心跳都控制在正常频率。单子是肯定要签的，不然他就没以后了，那他妈的可不行。</p>

过了一会，老奶奶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慈祥和蔼：“你这个年轻人死脑筋，不会变通。”</p>

向东说笑：“我是觉得做人得有原则。”</p>

“快递员这活不讨喜，你不错。”老奶奶接过向东的自动笔，在单子上签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