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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旬低头饮了一口酒,缓缓道:“两年,我从没听他喊过沈三娘的名字,一次也无,便是我有意提起,他也是面露无奈,很快就转了话锋,那怎可能是放下的模样。”</p>
随钰点了点头,道:“今日这仇,他定要记在你我二人身上了。”</p>
楚旬道:“随他去吧,总比憋在心里头强。”</p>
陆宴走出平康坊,如鹅毛般的大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他肩膀上。</p>
杨宗将一柄伞置于他头上,陆宴弯腰上了马车。</p>
车轮踩着皑皑白雪,缓缓转动。</p>
陆宴忽然喊了一句停。</p>
车轮骤暗停住,发出了碾压积雪时“吱”地一声。</p>
沉默良久后,陆宴颤着胸腔呼了一口气,“去澄苑。”</p>
杨宗眨了眨眼,连忙道:“属下明白。”诚然,杨宗也有许久没听过“去澄苑”这三个字了。</p>
陆宴踩着清冷的月光,推开了澄苑的大门,这里一切如旧,谁也不知道,澜月阁的灯,每天都这样燃着。</p>
听见动静,棠月和墨月楞在当场,手里的扫帚“啪”地一下坠在地上,陷入厚厚的雪堆中。</p>
“世子爷?”棠月低声道。</p>
陆宴低低地“嗯”了一声。</p>
墨月搓了搓手,小声道:“世子爷可是要备水。”</p>
陆宴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不必,棠月和墨月对视了一眼,一齐躬身退下。</p>
整整两年,他从未踏进过这个地方。原因无他,这里的一砖一瓦,皆有她的影子。</p>
陆宴信步走进内室,心脏疯狂跳动之后,眼底又涌上了层层叠叠的失望。</p>
一张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一张剔红短榻、一个铁梨四屉厨,一张夔龙纹方桌,两个红漆木镂空样式的圆凳......除了这些死物之外,还有三两株她爱的山茶花。</p>
纵然他再三嘱咐,这屋内不得变样子,嗯,也确实没变样子。</p>
可没了那人,到底还是不一样了。</p>
他行至屋中央,看向铁梨四屉橱,随手拉开一个抽屉,瞧见了一幅画。</p>
他一愣。</p>
缓缓展开,瞧见了右下角注的日子,有些尘封于心底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p>
元庆十七年,十月二十五。</p>
这是他的生辰。</p>
那日傍晚,夕阳刚好。</p>
他只身来到澄苑,本以为能从她这收到份生辰礼,什么都好,哪怕是片叶子都成,却不想她根本不记得此事,她性子乖巧柔顺,见他面露不满,立马拽起了他的袖子,用几分讨好的语气道:“我给大人画幅画可行?”</p>
他板着脸点了下头。</p>
他知道沈甄的画工极佳,画出来的人像跟真的一般。看着她认真落笔的样子,坐在她对面的他,不免有些期待,她会给自己画成什么样子。</p>
哪成想,这纯良无害的小人肚子里也有坏水。</p>
她竟画了自己方才恼怒时的样子,蹙着的眉头,抿着的薄唇......眼里的不悦画的一清二楚。</p>
他怒极反笑,便掐着她腰的问,“沈甄,我在你眼里就这幅样子?”</p>
小姑娘在他怀中回身,抱着他的腰一脸狡黠,“大人说句公道话,像是不像?”</p>
往事不可追,锥心刻骨。</p>
她用漫长而又短暂的三百多个日夜,攥住了他的心,随后一笔一划地刻下了属于她的名字。</p>
试问,他能何如?</p>
她离开了长安,同长平侯去了她口中,天很蓝,云很低的漠北,他每每在心里恨她的那份决绝,耳畔都会想起从前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p>
“沈甄,你不是不愿意吗?”</p>
“你当我非你不可?”</p>
“你这挑食的毛病不知道改改?”</p>
“你这么矜贵吗?”</p>
“嗯,上次是你弟弟,这次是你父亲,你觉得,本官是你什么人?”</p>
“以后若是无事,别叫棠月往我这递消息。”</p>
“长平侯,你见他作甚?”他气得咬牙,“你拎的清自己的身份吗?”</p>
每一回,她都不敢顶嘴,每一回,他说完便后悔。</p>
只是三年前的他不知道,自己会为了一个人疯魔至此,不敢思,不敢念,他怕愈陷愈深,怕回忆里,还残留的她的余温......</p>
陆宴抬手轻轻抚着案几上的山茶花,一瓣一瓣,那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男人,倏然自嘲一笑。</p>
这株你留下的山茶花,在你离开的第二个冬,悄然绽放,沈甄,我陆宴承认,我确实舍不得,你嫁别人。</p>
他坐回榻上,随意摆弄了一下玉枕头,忽然看着了一封信,一封没拆封的信。</p>
他瞳孔一震,将信攥在手中,想打开,却又放回原处。</p>
就她那点心思,她会说什么,能说什么,他会不清楚吗?</p>
感谢他救过她。</p>
感谢他帮了她的弟弟、父亲......</p>
最后再加一句,若有来生?</p>
男人苦笑了一下。</p>
可他从不信来生。</p>
陆宴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信,放到了怀中。</p>
算了。</p>
见字如面,又是摧心肝的疼。</p>
长久无声,陆宴忽然觉得这屋内,若是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实在过于冷清。</p>
一股寒风透过窗牖飘进来,幔帐摇摆,他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她站在自己面前,朱唇黛眉,顾盼神飞。</p>
“大人。”她轻声道。</p>
陆宴想,醉意微醺便是这点好。</p>
他拍了拍身侧,笑道:“坐。”</p>
陆宴将手放在她的腰上,隔着七百多个长夜,隔着数万里路,再一次,将她揽入自己怀中。</p>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喉咙苦涩,隔了好半晌,才道:“漠北严寒,可还习惯?”</p>
怀里的人没答。</p>
他无法抑制地哽咽道:“同他一处,欢喜吗?”</p>
“他会不会介意,你陪了我那么久?”</p>
“他的母亲,会不会给你立规矩,嗯?”</p>
沈甄不再动,也未回应他。</p>
二十六栽,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这漫无尽头的长夜,到底忍不住红了眼睛。</p>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声下气道:“没护住你,我后悔了。”</p>
更后悔,从未对你说上一句,想娶你为妻。</p>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p>
不知怎的,坐在他身旁的姑娘忽然泪流满面。</p>
他手足无措地去用指尖轻轻替她擦拭。</p>
抬起的手臂近乎僵硬,“别哭啊。”</p>
漠北离我那般远,若你真哭了,我都不能知晓。</p>
旋即,眼前的沈甄骤然化成了一缕烟,消失不见,陆宴蹙起眉头,捂着胸口,大声喊了一声,“沈甄!”</p>
“沈甄!”</p>
浓浓的黑雾在眼前消失,陆宴猛地睁开眼睛,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p>
环顾四周,这不是国公府,亦不是澄苑......这是哪?</p>
还没等他缓过神,沈甄抬手便捂住了他的嘴,给他摁回到了榻上。</p>
屋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p>
“姑娘?”是苗丽的声音。</p>
“嗯。”沈甄开口道,“怎、怎么啦?”</p>
“姑娘,奴婢方才听到声响,可方便进去瞧瞧。”苗丽道。</p>
沈甄的心肝噗通噗通地跟着跳,她清了清嗓子,“不、不用进来了!方才不过是我梦魇了。”</p>
苗丽皱眉,“奴婢还是进去看看比较妥当......”</p>
沈甄大声道:“真不用进来!”</p>
就在这时,清溪敛了衣襟,疾步走过了过来,里面有什么动静,她怎么会不知道!</p>
清溪打哈哈道:“苗姐姐,咱走吧,姑娘打小就有说梦话这个毛病。”</p>
苗丽犹豫了一下,可见里面的外面的人统一了口径,只好点了点头。</p>
待脚步声离开后,沈甄美眸瞪圆,一边怒视着陆宴,一边压低声音道:“大人半夜叫我名字作甚!你是生怕旁人不知你在这儿?”</p>
沈甄在上,陆宴在下,男人这回,一点没反抗。</p>
沈甄低头看他,忽然皱眉,抬起了小手,磕磕绊绊道:“你......眼睛怎么红了?”</p>
作者有话要说: 沈甄的金手指彩蛋在这里,有人发现了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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