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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美姬在长安城各处游玩了一整日,玉儿对民意略有了解。在百姓们心中,先帝宇文邕是一代明主,百年来各朝最好的皇帝。
“可惜啊!”老百姓都叹气“天不假时呀!我们百姓真盼望宣帝一统南北,从此过上安生日子。”
“只怕这个愿望要落空了!”也有许多百姓感叹。
玉儿知道他们在抱怨天皇,在心中苦笑,皇帝可不是想当好就能当好的!不要说皇帝,就是一般的州县长吏又有几个才能出众,政绩出色?
回到荷风院,没见到慧娘,玉儿有点生气,唤来几个奴婢问来,才想起自己要给尉迟先生买一座宅子,慧娘这几日都在忙这个事情哩!
美姬早已经瞧出玉儿心事重重,问过她几次,只不肯说。再问,只答一句“我忧的是天下大事呀!”
“天下大事,天下大事……”美姬自言自语道“我爹爹忙的也是天下大事,难道天下大事就是你杀过来我杀过去吗?”玉儿曾经给她讲过“天下大道”的道理,她表面上明白了,内心深处并没有完全理解。
“我觉得啊,你心中的天下大事就是李郎或者王郎……前几日你无缘无故失踪,是干嘛去了啊?难道不是去与王郎约会了吗?”美姬为了逗乐玉儿,只好拿这件事开玩笑。
玉儿心中的寒泉顿时波涛汹涌,几乎无法控制“我思念李郎,一直在思念,但并没有甚么王郎马郎……”玉儿擦掉眼角的泪花“现下我能真正理解他了,理解他为甚么拒绝了皇帝的赐婚,理解他为甚么一定得收复故土才与我完婚……”她在心中呐喊“我的李郎,不知道你的身边有没有另外一个长孙晟,有没有另外一个尉迟炽繁,有没有另外一个我?如果有,至少你不会孤独!李郎呀李郎,我何时方能在你身边助一臂之力?”
美姬抱住玉儿,觉得自己的这个儿时伙伴越来越不似过去洒脱。过去的她,想干甚么就干甚么,可从来不会犹犹豫豫,优柔寡断。自己还是过去那个自己,但最好的姊妹早已变成了一个越来越陌生的人。“不行,”美姬在心中对自己道“我一定得帮姊姊的忙!不如我去绑来李郎,强迫他与姊姊完婚!”正好几日后爹爹要去西梁复命,自己同去,瞧准机会将李温将军麻翻,连夜赶往长安。主意已定,笑着对玉儿道“姊姊放心,不多日李郎就会来长安与你相聚。”
玉儿心中希望这是真的,却抬起头叱道道“你又在胡诌!听到了甚么小道消息还是自己胡乱算了一卦?在尧山时,你最讨厌的就是学习《周易》,难道突然之间突飞猛进了?骗姊姊不要钱!”挥拳在美姬身上轻捶。
正取闹间,房门被推开了,一个奴婢禀告道“楼下来了个叫安奴儿的大太监,说是来请公主您去救命。神色慌张,看来真是有生死的大事。”
玉儿认识安奴儿,那日天皇天后从洛阳策马而回,在未央宫门前接驾的就要安奴儿,她是丽华姊姊宫中的大太监,也是长孙晟下一步要发展为隐卫的人选。
玉儿赶紧站起来,“噔噔”地下来楼。
安奴儿正弯腰站在榻上,见玉儿公主来了,跪倒在地上“啊,千金公主,奴婢终于找到姑娘您啦!”嗓音尖细,面上终于有了血色。
“公公快快请起。”玉儿安慰道“细细道来,莫要慌张!”
安奴儿爬起来道“没有不慌张的!出了天大的事,只有公主能救天后!请公主即刻启程,到宫里便知道了。”
玉儿抚着胸口道“想是有性命之忧?天后好好的,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倒是天皇……”说到这里赶紧打住,再说,自己反而有性命之忧了。当下也不再问,回头交代了美姬几句,急匆匆跟着安奴儿下了楼。
楼下备了马,玉儿和安奴儿各骑一匹,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如飞而去。
安奴儿一路上默不作声,玉儿也不便相问,但能感觉到安奴儿心中的焦虑与不安,甚至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惶恐。
玉儿以为要去长乐宫,安奴儿却将她领到未央宫正门西安门前。
安奴儿翻身下马,便要进宫。
玉儿问“先去见天皇吗?”
安奴儿回头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天皇住在未央宫西宫,小皇帝住在东宫;天后及各嫔妃住在长乐宫。未央宫虽与长乐宫相通,却相隔了无数院落、廊道与数重宫墙,远没有从宫外直趋长乐宫正门复盎门进宫便捷。周国沿袭了几百年来入主长安城的历朝历代的传统,未央宫是处理朝政的地方,后妃不能随便进入,也禁止皇帝留后妃在未央宫过夜。
守卫宫城的禁卫大多认识玉儿,平常都是任她出入,不加阻挡,此刻却要察验她的身份。玉儿亮出了天后给她的令牌,禁卫却说,这道令牌只在长乐宫有效,不能进入未央宫。安奴儿说了许多好话,禁卫只是不许。远远地有个太监过来了,却正是未央宫管事的太监铁奴儿,与安奴儿相熟。安奴儿跳着脚呼唤他。铁奴儿跑过来道“奴才给长公主请安。我特意前来迎接长公主,所有的奴仆都等着长公主救命咧!”禁卫要铁奴儿画了个押才放玉儿进宫。
到达正武殿阶下,但见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却又一片寂静,空气似乎已经凝固。
李渊与宇文成都站在阶上,巍然不动。
玉儿跟他们打了招呼,两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压根儿就不认识她,或者压根儿就没有看见她。玉儿心中一沉,心道“难道天皇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又昏厥了过去?”但显然不是。天皇昏厥了,必定是人来人往,呼医唤巫,忙个不停,哪有这般安静肃穆的?心便放宽了些。如果只是丽华姊姊有事,那事儿也大不到哪里去。正胡思乱想,已经上了24级台阶,来到殿门前。
殿门紧闭。两个太监守着,却是天皇宫中的。他们见了玉儿,并不言语,也不使个眼色,闷声不响地推开了高达一丈的殿门。殿门有些破旧了,发出巨大的“吱呀”声,所有的人都掉转头望着殿门,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惶恐。这种情绪传染给了玉儿,她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除了门的声音,便是心跳的声音。不仅听到自己的心跳,还听到殿内殿外数十人的心跳。心跳声汇集到一起,好像显得很有力量和气势,其实却孱弱、杂乱、惶恐。
玉儿在门槛前调匀了呼吸,让气流自丹田缓缓升起,然后果敢地跨过门槛,进了大殿。
大殿里黑压压跪着一片人,几乎都是太监和宫女,有未央宫的,有长乐宫的,未央宫的居多。几个身材高大的太监手握木杖,站在跪倒的人群旁边,杀气腾腾、不可一世的样子。殿角堆着尸体,横七竖八,有太监也有宫女。天皇座榻四周的灯烛全部点燃了,执扇的宫女一动不动,站在榻后。一个身影深陷榻中,好像睡着了,还打着鼾。所有的人,无论是站立的人还是跪倒的人,都屏声静息,聆听着榻中人的动静。他呼吸的粗、细,他一个指头、一缕发丝的变化,都会引起足够强烈的表情与情绪的反应。有几个宫女因此昏厥了。
“姊姊。”玉儿看到了天后。
天后也跪在榻前,与太监、宫女有一段距离。她如黛的青丝披散在肩上,如霞的华服胡乱地裹着身躯,显得分外脆弱。
玉儿迟疑着,不知该前行还是停下,不知该跪倒还是站立。她还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她一直以为丽华姊姊与赟哥哥是一对恩爱夫妻,虽然赟哥哥还有其他女人,但他是皇帝,有其他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管有多少女人,她认识的赟哥哥对丽华姊姊是恩宠有加的,也从来没有责骂、惩罚过丽华姊姊。今日这是怎么了?昨日还是好好儿的,今日丽华姊姊就惹出了天大的麻烦吗?
玉儿张了张嘴,想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愿意回答她。安奴儿站在殿外,没有进殿。殿内的奴仆一个个如僵尸般,没有表情,甚至没有呼吸。此刻,装死人大概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玉儿知道自己不能装死人。安奴儿既然费尽周折把她领到宫中,一定是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他及所有的他(她)此刻可能都在心中祈祷千金长公主来了,谢天谢地!千金长公主能平息天皇的无名的怒火,把我们都解救出来!救苦救难,千金长公主;有求必应,千金长公主!
玉儿无法停止,更无法后退。“一定要采取正确的策略。”她想,迈出了一步,再迈出了一步,就这样一步一步迈到了殿中。
天皇没有动静,依然深陷榻中;天后没有动静,依然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膝盖;所有的奴仆没有动静,依然保持着最开始就保持的姿势,雷同却又千差万别。
他们虽然刻意隐瞒,但玉儿清晰地感知到了每一个人的情绪变化。这变化其实非常明显,可以用翻天覆地这个词来形容。
玉儿更谨慎小心了,简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玉儿已经走到殿中,站在丽华姊姊身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然后微启红唇道“赟哥哥,你不是要我一有时间就来陪您吗?我来了。刚才一路走来,没看见一只鸟儿,这些鸟儿是不是都被赟哥哥捕捉完了?用的是我们原来那个法子吗?在竹筛子下放一把谷子,用一根筷子撑住,筷子上用一根绳子牵着。鸟儿走到筛下啄食,拉动绳子,便抓到了鸟儿!”玉儿笑了笑,继续道“想是哥哥用了什么别的法子?可不要瞒着妹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天皇一根手指挪动了一下,接着,天皇的身子挺了起来。玉儿也挺了挺身子,硬着头皮道“哥哥,今日有什么好玩的?您是不是设计了什么特别的节目?您是大元帅,我们都随您的令旗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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