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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霖将车停在酒店对面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心里酸涩,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压抑,这里是热闹的街区,对面是他爱着的女人,中间仅仅隔着一条街,于他而言,却像隔着整个世界。

怎么就把事情弄砸了呢?

钟霖靠在椅背上,想象着他们的热闹,默默点了一根烟。

不知道待了多久,他终于看到谢米乐走了出来。

刚才在席间,钟霖有看到她喝酒,见状,他默默把车开到她面前,停了下来。

“米乐。”钟霖摇下车窗,态度真诚,“我送你。”

谢米乐眯起眼睛看他,许久没有反应。

时间仿佛静止,钟霖手指在方向盘上紧了又紧,身体一动不动。

入夜了,天气并没有凉爽多少。那种夹杂着汽车尾气的燥热感一波一波涌过来,让谢米乐如若置身于桑拿汗蒸室,脊背湿透,呼吸都有点吃力。

她慢慢走了过来。

钟霖心里一激,正想为她打开车门,谢米乐就径直从车边走了过去。

绿灯亮了,她走向斑马线,随着人群过街——

那冷漠到近乎无情的背影夹裹了钟霖最后一丝理智,他落下另一侧车窗,扑过去大喊一声“谢米乐!”

有人朝他看了过来,唯独谢米乐没有。

钟霖顾不得了,他径直下车,朝她奔跑过去。

绿灯快停了,他越跑越快,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谢米乐的面前。

“米乐。求你,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好吗?”

分手的时间,其实很久了。很多记忆都已模糊,谢米乐内心的真实想法,就像她对于休休说的那样,理解钟霖,但不接受。她没有怪过他,也不是真正的讨厌,只是有时候,看到他西装革履下被包装得一本正经的理智,就很想撕碎它……

是的,他一直是正经人。

一本正经,谦谦君子。

哪怕谈恋爱亲个小脸亲个小脸,也发乎情止乎礼,最动情的时候也无外乎那次在办公室……

但是,此刻的钟霖是她不熟悉的。

他没有理智,他不讲道理,他领带歪了,他都顾不上,眼睛就那样辣的盯在她的脸上。

谢米乐今天高兴,喝了两杯酒,不多,但以她的酒量,刚刚好,就有醉态,但双颊酡红,情绪很亢奋。

“有事?”她打量着钟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

“米乐。”钟霖看到周围有人在看他们,拉住谢米乐的人,“我们上车再说好吗?或者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说话?”

“我没什么要说。你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

谢米乐没有给他面子,神色淡然地拒绝了。

钟霖面色尴尬,垂下眼皮,“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追回你。”

“好的。”谢米乐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你追了,但我不想接受。就这样,再见。”

她说着就又要走,钟霖脑子发晕,实在受不了她再从身边离开的样子,一口压抑了数月的郁气突兀地涌上心头,他几乎没有认真思考,全凭那一腔热血,突然揽过谢米乐的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了起来——

“钟霖!”

谢米乐挣扎着,想要挣脱。

“你干什么?放开。”

钟霖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谢米乐其实挺沉的,这么挣扎,他抱不稳。

于是,他换了个方式,将原本的公主抱,变成了——扛在肩上。

天啦!谢米乐脑子嗡地一声,炸了。

绿灯亮起,钟霖一言不发地扛着谢米乐过街,像个抢亲的山寨大土匪。

谢米乐在他肩膀上一颠一颠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这是钟霖会干的事儿。

“你放开我。钟霖,你还讲不讲道理了?”谢米乐吼了两句,发现除了引来更多人的围观,并不能让钟霖改变主意,她又弱弱地压低了声音。

“你是不是有病,你没看周围有多少人吗?”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啊。”

尤其——尼玛这么不雅观地被人“扛”着,谁受得住?

谢米乐快要被他气死了,钟霖却满脸微笑,把她放到车上,拴上安全带,在她怒气冲冲的注视下,还冲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早就该这样了。”

什么?不觉得做错了,居然后悔做晚了?

谢米乐觉得今天的钟霖不可理喻,恶狠狠瞪他一眼,低头去解安全带,“我没时间跟你瞎闹。钟霖,你要是不想丢人,就别在这儿乱来……”

“如果不丢脸就要失去你,那我,还是宁愿丢脸。”钟霖扼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解安全带的动作,低下头,朝她逼近,瞳孔里积累的相思和渴望,濒临暴发的边沿,“谢米乐,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滚!”谢米乐气到了极点,再次挣扎。

“不滚。”

“你放开我。”

“不放。”钟霖笑着,扼住她的后脑勺,胳膊一收,低头在她嘴上吻了一下,“我凭本事抢回来的媳妇儿,凭什么放开?”

“你讲不讲理了?”

“不讲。”

“钟霖——”

油盐不进的男人,谢米乐总算见识到了。

天气很热,她挣扎几下,浑身汗水涔涔,钟霖却享受她这般生气的样子,侧头在她脸颊又吻了下,“你还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也在等我。”

“别自恋。”

“唉……那就,只有我在等你吧。”钟霖低声说着,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突然托起她的下巴,像是亲不够似的,一下,两下,三下,小鸟啄食的速度,气得谢米乐伸手去打他。他却不理,扼住她的手,然后用另外一只胳膊,将她紧紧裹进怀里,越缠越紧。

这是在街上!

谢米乐内心狂叫,却说不出话。

“米乐。”

“米乐。”

他一边吻,一边唤她。

谢米乐怕死了他失去理智的样子,觉得还是以前那个讲道理的哲人好打发一点。她气喘吁吁,实在没办法了。

“你先松开我,我们,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真的?”钟霖抬起头,目光里是得逞的笑。

“嗯。”谢米乐妥协般瘫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无赖。”

……

三伏天来了,天气热得人躁郁。

于休休肚子大得已经完全掩盖不住,外面的风言风语越发多了起来。苗芮为她担心,每天陪上陪下,甚至不允许她再去公司,只有于休休自己不当回事。

“怕什么,谁没见过孕妇怎么的?”于休休不仅不畏流言,还十分热爱大自然,每天都固定时间散步,听音乐,严格按照胎教老师的指导和孩子互动。

对她而言,外人的说法一点都不重要,父母已经给了她最坚实的肩膀和依靠,让她足够的抵御风雨的能力。别人说她为了财产怀上霍仲南的孩子,哪怕单亲也要生下来,她更是当成笑话,当成嫉妒。

于休休想生这个孩子,只因为她爱这个孩子,舍不得放弃。这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关系。在这些遥遥无期的等待中,苗芮和于大壮也曾旁敲侧击的劝过她,想让她放弃,毕竟她太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可是,于休休很坚定,从决定要留下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妈妈。看她这样,苗芮和于大壮只能妥协,女儿越大,主意越大,他们除了更好的照顾她,也做不来打掉孩子那么残忍的事。

说到底,这才是于家人的生活方式啊?他们也只是心疼女儿而已。他们也是这样的人,什么时候畏惧过流言?

有了家人的支持,于休休更是无所忌惮。

怀孕的日子,她过得很充实,除了偶尔会被混沌不堪的梦境惊扰,大多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状态,都还好。哪怕有那么一个两个夜深人静不能成眠的日子,她也能靠着那一幅幅被她画成了连续剧的乱炖作品来打发时间。

花开花谢,她自怡然。一切不好的人和事都被她屏弃在了世界之外。

唯一的意外,是唐绪宁再没有来打扰过她。

是他终于想通了吧?于休休想。

放下心结,是一件美好的事,她没有考虑太多。

而再一次得知唐绪宁的消息,是在她预产期的前几天。

那天,她无意听到了苗芮和于大壮的聊天,从他们的聊天内容里得知,唐绪宁被卫思良告了。

这事儿极有戏剧性。

当初汤丽桦告发唐文骥,成为拉他下马的第一人,卫思良居然走上了和汤丽桦同样的道路,而唐文骥父子俩,遇上了同样的女人。

于休休有些好奇,“卫思良告唐绪宁什么?罪名是什么?”

苗芮和于大壮看到她突然出现,吓一跳,“你不是睡午觉吗?怎么下来了?”

“睡不着了。”于休休坐下来,李妈给她削了个苹果,她拿牙签叉了慢慢吃,“我就说吧,唐绪宁这阵子乖得很,原来是出事了。什么情况呢?”

苗芮和于大壮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女儿怀着身子,他们不愿意她掺和这些烂事。

于休休挑挑眉头,笑开,“说吧,吊胃口很难受的。”

于大壮叹气,“绪宁这孩子吧,确实是负了卫思良。卫思良怪他怨他都没有问题。可是咱们就事论事,老唐对这个儿子,还是寄予了厚望的,不可能让绪宁参与那些事情。以我对老唐的了解,他做的事,肯定和绪宁没有关系。”

于休休哦了声,“这么说,是卫思良告他,参与了他爸爸的案子?”

“可不么?这姑娘真会编故事,什么腌脏事都往他头上套。”

“那警察也不会任由她说啊,她说谁犯罪谁就犯罪,那还了得?”于休休看出父亲对唐绪宁的不忍心,安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唐绪宁祸害遗千年,不会有事的。”

“我看没那么简单。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人还没有放出来。”于大壮皱着眉头说“我托人打听过了。绪宁现在最解释不清的,是他为什么会有霍仲南被绑架的照片,他和那些人,又是怎么联系上的。”

于休休想了下,“那些人,不是用他爸来威胁他吗?霍仲南的照片只是人家发去吓唬他的而已。他给我说过这事儿。”

“这只是单方面说法,关键怎么证明呢?”于大壮摇了摇头,“卫思良非常肯定地告诉警方,她亲耳听到唐绪宁和对方打电话,说他和他父亲串通好,陷害霍仲南,利用阿南的海运走私毒品,她还向警方提交了证据……”

“什么证据?”于休休奇怪了。

“具体我不是太清楚,好像是一段什么视频,是她跟踪唐绪宁的时候拍到的。”

视频?跟踪?

这卫思良也是变态了。

就于休休所知的消息,当初霍仲南虽然没有再追究霍钰柠的责怪,但是有个嗜赌如命的丈夫,家业又败光了,一家子都没有什么生存本事,好工作做不了,差的又看不上去,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子越过越难。

卫思良过惯了千金小姐的日子,沦落到这种地步,肯定是恨死了唐绪宁,可是这陷害人入狱,那就太狠了吧?

看来真是有多爱,就有多恨了。

于休休低头啃着苹果,没有多问,但是回到房间后,她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打了个电话给缪延,了解情况。

对她的来电,缪延有点意外,笑着说“你还会关心他?”

于休休笑了笑“不是关心,就是想知道他是怎么倒霉的。我想开心开心。”

缪延失笑,“我只能告诉你,能说的部分。”

“行。你说,你捡能说的说。”

于休休懒洋洋地笑着,双脚搭在脚凳上一晃一晃的。然后就从缪延嘴里听了一个和于大壮那里差不多的故事版本。更清楚的一点是,卫思良说那天晚上她跟踪唐绪宁,看到他进了一个ktv,在那个ktv里,卫思良拍到了唐绪宁和一个男人见面,他俩鬼鬼祟祟地说话。警方在唐文骥案破后,已经抓获了那个人,经审讯,那人承认唐绪宁是他的同伙。

“我们查过了,唐绪宁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正是那个叫阿光的人发的。”

“这么巧?”于休休疑惑地说“这么说,他罪证确凿了?”

缪延又是一声笑,“没有那么简单,我们还要继续调查,补充证据。”

“哦。”

于休休嘴上应承着,脑子里却想到很多关键词,ktv,阿光,和唐绪宁鬼鬼祟祟说话的男人,审讯就承认是同伙……

“我想起来了。”

于休休突然拔高了声音。

“缪警官,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也在那儿唱k,唐绪宁就在我身边不远。”

那天晚上唐绪宁十分愤怒,说她“差点没命”,还告诉她“有人要搞她”,他还提前给她打了电话,可是她没有接。现在唱来,他说的就是那个阿光吧?被卫思良拍到的那个?

于休休敲了敲额头,其实不明白唐绪宁为什么没有把她也在场的事情说出来,“缪警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天晚上唐绪宁去ktv,是为了找我的。哦对,他还保护了我。”

“保护你?”

“嗯。还有在a国沉船的那天,其实他,也救了我。”于休休很肯定地说“这样好了,我明天过来一趟,咱们当面说。”

“你愿意为他作证?”

“愿意啊。”于休休笑盈盈地说“这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哈哈,行。明天我在队上等你。”

……

三天后,唐绪宁走出了看守所。

如于大壮所料,唐文骥没有让唐绪宁参与过任何一桩案子。

谁家儿子谁心疼,他那么谨慎的人,又怎会把亲儿子的命搭进去?

水落石出,沉冤得雪。可是唐绪宁并没有感觉到快乐。

刺目的阳光让他有短暂的眩晕。在看守所的这些日子,时间过得特别的慢。他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那一种被时光遗忘被世界抛弃的感觉,让他颓然又沧桑。

为什么没有人来接他?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站了好一会儿,他想起来,不会再有人接他了。

家破人亡。曾经显赫一时的唐家,终于走到了今天。

这样的结果,唐绪宁一时很难去相信。他站在光晕里,头昏目眩,觉得周遭的一切像波浪般在起伏不停,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鼻腔里氧气稀缺,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扶住滚烫的墙壁,慢慢蹲下去,低头看地上的蚂蚁。

不知归途,没有家。一个人,一无所有。

这个世界陌生得让他深深恐惧——

“绪宁。”一首刺耳的喇叭声,把唐绪宁从恍惚中拉回来,他慢慢抬头,看到阳光里笑得露出几颗金牙的于大壮,“蹲那儿干啥?不怕晒啊。赶紧过来,咱们回家了。”

于大壮在朝他招手。

“于叔……”

唐绪宁喉头哽咽,说不出话。

曾经他最看不惯最嫌弃的那几颗金牙,此刻,比阳光温暖。

而这,成了世界为他余留的最后一丝善意。

唐绪宁抱着双臂站起来,勉强地笑。

“我不去了。于叔。不打扰你们。”

别人给他善意,他不能再以恶意回报。此刻去打扰于家,难看又羞愧,唐绪宁做不到。

“大小伙子,别别扭扭的干啥?”于大壮瞪他一眼,骂骂咧咧地走过来,重重拍在他的肩膀,用了唐绪宁以往最看不上的粗鲁动作,却温暖地将他往怀里揽了揽“走。于叔组好了局,今天晚上为你接风洗尘。”

唐绪宁往边上躲了躲。

他身上脏,不想太靠近于大壮。

“于叔,我想先回家,我……就不去打扰大家了。”

于大壮看他一眼,皱起眉头,“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叫车了。”

唐绪宁脸上的惭色根本就藏不住,于大壮虽然是个粗人,但粗中有细,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他。

“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捶。”于大壮不再和唐绪宁客套了,直接拖了他就走,“走走走,上车。再和老子客气,信不信老子打你一顿?”

唐绪宁“……”

于大壮开始吹牛逼,“你别以为这是看守所门口,老子就不敢动手。我跟你说,我打了你,也是天经地义,老子教训侄子,谁管得着?”

看他发了狠,唐绪宁终是把难堪压下,享受般听着这久违的训斥。

然后,默默地跟上他的脚步,上了车。

于大壮也不问他在里面什么情况,大大咧咧地说笑着,看他浑身不自在,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说“我先送你回家。咱们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休息,晚点咱们再去吃饭。”

唐绪宁侧过头,“你……今天不忙吗?”

“忙?天大的事,有接你去吃饭重要啊?哈哈哈哈。”

于大壮爽朗的笑声,愈发让唐绪宁抬不起头来,将脑袋垂得低低的,他脖子都软了下去,觉得在于家人面前,羞愧之极。

活了二十多年,唐绪宁一直有他固有的傲气,好出身,高学历,英俊的外表,令人羡慕的工作,年纪轻轻就拥有了同龄人艳羡不来的一切。他曾经目空一切,看不上于家暴发户的姿态,在母亲的影响下,觉得最耻辱的事情,就是和于家结亲。

没想到,活到现在竟然可笑的发现,被他丢弃的,竟是最宝贵的。

于大壮整整一天都守着唐绪宁,并亲自把他拉到了洗尘宴上。

来的都是熟人,除了于家的三口,还有于大顺,老村长,以及两三个和于大壮素来亲厚的于家村水库人。而别的三姑六婆,和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了私下往来。

大家默契地关照着唐绪宁的情绪,绝口不提唐文骥的事情,只是长辈般照顾他。没有讽刺,没有嘲弄,更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假惺惺的安慰,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他的家人。

这与唐绪宁之前想的不一样,更是让他羞惭不已。

“绪宁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唐绪宁说话很犹豫,“没有想好。”

于大顺看着他,笑说“过两天我要送你于爷爷回老家去避暑,你要是没什么事,陪我走一趟?很久没去于家村了吧?去乡下透透气,接触接触大自然,保管你神清气爽。”

唐绪宁没有直接拒绝,“行,要是没事,我跟大顺叔去。”

于休休今天也在,本来她是不想来的,可是心里有一些疑问,想亲自问唐绪宁,于是大着肚子跟着母亲过来了。

在席上,她没怎么说话,唐绪宁也很少看她,偶尔与她目光接触,唐绪宁会马上躲开。

于休休觉得这人很是奇怪,进了一趟看守所,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看到她像看到瘟疫,宇宙卡王的气质呢?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于大壮让司机送唐绪宁回去,于休休笑着跟过去,在车门口堵住了唐绪宁。

“我有事问你。”

看一眼她挺着的大肚子,唐绪宁心里酸涩难当。

他点头,“之前的事,谢谢你。”

“嗯?谢我什么?”于休休问。

“谢你,肯为我作证。”唐绪宁低着头,没敢看她的眼睛,声音也放得低沉,“我没有想到,最后来救我的人,会是你。”

“那不叫救你,我只是照实事告诉警方当天晚上事情的经过,怎么判断怎么处理,是警方的决定。”

“那也得感谢你。”唐绪宁苦笑一下,“你能帮我,我很开心。”

开心到她相助的意义甚至大于了事件的本身。

因为这至少可以证明,于休休不恨他。

唐绪宁脑补很多,那模样儿看上去有点落寞,于休休犹豫一下,说“你怎么招惹卫思良了?她这么整你?”

“我不肯跟她在一起。”

“咋就不在一起了,你俩不是挺恩爱的?”

唐绪宁苦笑一下,没有多做解释,静默片刻,深吸一口气,说“是我对不起她。她这么做,是应该的。”

“所以,你就默认了她的举报?”于休休抬抬眉梢,觉得这个人不可思议,“甚至你都没有告诉警方,我那天也在?没有让我出来作证?”

“我不想自取其辱。”

他以为她是恨他的,恨到根本就不会为她说一句话。唐绪宁这么想着,望向街边闪烁的霓虹灯,叹息了一声,“而且,说出那件事,对你的名声,也不太好。”

“名声?”于休休想不明白了,“怎么就关系到我的名声了?”

唐绪宁嘴皮动了动,低下头,欲言又止“那家夜店,不是正当经营的地方。”

“嗯?”于休休还是有点糊涂。

唐绪宁咬牙,索性说破,“你总不希望有人知道,你去嫖……鸭子吧?”

“噗!”于休休总算反应过来了,那天晚上是张老板请客招呼的,去之前她还真不知道那个店是什么性质。现在听到他的理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个,也是。哈哈哈,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

唐绪宁安静地看了她半晌,摇摇头,换了话题,“你这是快生了吧?别在外面乱跑了。赶紧回去吧。”

“啧。”于休休把头偏向一边,“又管我的事?”

“对不起。我没有资格。”唐绪宁的话,不像反讽,说完迅速低下头,然后错过于休休的肩膀,上了车“我走了。再见。”

汽车远去。

于休休看着那辆车载着唐绪宁驶入车流,掩入一个广告牌后面,渐渐变成一个遥远的影子,消失不见。

她这时候才突然惊觉,脊背早已湿透。

好热。于休休拍了拍脸,默默转身。

这座城市,迎来了今年暑热的高峰期。

在那个接风洗尘宴的两天后,于休休在妇儿院顺利诞下一个七斤七两的小生命。

办出生证的时候,她想了许久,给她取了个小名。

“就叫小七七吧。”

工作人员很吃惊,“这么随便的吗?名字很重要,你要考虑清楚。”

“大名等他爸回来了再取,我不爱动脑子。反正小孩子改名也方便,没事。”

于是,出生证到手,上面写着于七七的名字,是个闺女。

……

有人生,有人死。

于休休出院没几天,唐文骥就死在了看守所。

他是趁着管教干部不注意,自缢身亡的。

在漫长的审讯过程中,他自始至终都很冷静,不肯交代犯罪经过和犯罪动机,他也不想等法院的最终审判,就做了自我了结。

这么一个清醒的投机者,没有人相信他最后的选择是自杀。

而了结他的仅仅是一件衬衣。

唐文骥被人发现的时候,着上身将脖子挂在衬衣系成的死结里,双目圆瞪,满脸不甘。他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只字片语,更没有人知道他临死前有过什么挣扎,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得到消息,于大壮从酒柜里找出一瓶二锅头,让李妈炒了一盘花生米,在桌子上摆好两个酒杯,倒满,一个人自斟自钦,对着酒杯那一头的空气说着话,喝得酩酊大醉。

酒醒后,他陪唐绪宁去办了唐文骥的善后事宜。

从此,绝口不提这个人。

~

刚出生的孩子,见风就长,于七七小朋友身体十分健康,一日比一日壮实,那白白胖胖、粗胳膊粗腿儿的小样子,让于休休时常担心她长大后会变成一个女汉子。

不过,于大壮很开心,心花怒放地抱着外孙女到处招摇,见人就说这孩子长得像他。

苗芮哭笑不得。她也搞不明白,一个女孩子长得像他粗鲁的外公是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值得这么炫耀吗?也不怕孩子长得了不好看。于大壮完全不当一回事,可是苗芮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她不让于大壮再随便抱孩子瞎教,理由是爹妈那么俊美的基因,万一于七七基因异变,像了外公,长成个五大三粗的女汉子,那可怎么是好?

嘻嘻哈哈逗孩子的日子,过得很快。

一转眼,孩子满月了。

对“坐月子”的女人来说,没什么比出月子更激动的了。

于休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天气异常闷躁,黄昏的时候,还下了一会儿小雨。她特地洗了澡,洗了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正在那儿逗孩子,就接到了权少腾的电话。

当时,于七七嘬着手指头,正吃得小脸儿通红,津津有味。

于休休笑着将手指从于七七嘴里拿出来,低头亲她一下。

“喂,权队。”

“案子判下来了。”审理这么久,总算有了结果,权少腾在电话那头也有一点释然的唏嘘,“我们尽力了。a国不比我国。十年。他放弃了上诉。”

十年,十年。

于休休愣愣地看着于七七,脑子里一直在盘算,十年等于多少天。等他回来,于七七是不是会打酱油了?

这个混蛋,怎么就放弃上诉了呢?

“于休休?”权少腾没听到她的声音,唤了她一声,“你也别难过,十年……其实也挺快。”

很快吗?三千多个日子啊。

于休休把头埋在于七七的胸口,头发被女儿抓了一下,这才回过神。

“谢谢你了,权队。”

权少腾嗯了声,叹气,挂了。

房间里安静下去,只有于七七哇啊哇啊话不成话的声音。

于休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着逗女儿。

“十年后,你已经是个小美女了呢。咱们要好好长,知道吗?”

~

于七七两岁的时候,于休休去了一趟a国。

在那里,她见到了叶艾艾。

叶艾艾还在外岛那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卖衣服,但陪在她身边的人再不是艾玛,而是那个叫kong的小伙子。她店里的衣服也换了风格,看上去清爽了很多,不像过去那般色彩明艳。于休休不是刻意来找她的,只是想在这里走走,隔着店门,她看到叶艾艾和kong头碰头的在说话,两个人脸上都有笑意,kong还在她的脸上亲了下,好像一对情侣或者夫妻。

于休休没有摘下墨镜,压低帽子,继续往前走——

“于!”

kong发现了她。

小伙子眼睛贼亮,推开店门走出来,透过阳光看她,一脸惊喜。

“是你吗?于……小姐?”

于休休怔了怔,微微一笑,“hi~好久不见。”

“天啦。真的是你。”kong一如既往的热情,他似乎并不知道于休休和叶艾艾之间有过那么多不太友好的过往,十分亲热地招呼她进去坐。

于休休本想拒绝,叶艾艾出来了。

在看到于休休的那一刻,叶艾艾脸上明艳的笑容明显龟裂,像天空突然布满的阴云,但是只停留了一秒,她就又恢复了明朗的笑容,“好久不见。进来坐会儿吧?”

人家表现出了友好,于休休没有理由拒绝。

kong端来椅子,又热情地出门去买椰子和叶艾艾喜欢吃的冰淇淋。

他走得匆忙,是叶艾艾把他支走的。于是,这个小店的世界就留给了于休休和叶艾艾。

两个人沉默对视。

于休休问“你还好吗?”

“好。”叶艾艾点点头,随即又笑开,目光有泪雾,双手绞在一起,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有些颤抖,“我和kong结婚了。”

于休休看了下她手上的戒指,再一次发现了她颤抖的手,挪开视线,友好地笑“他对你很好。”

“嗯。”叶艾艾说“他的爱,救了我。”

于休休偏头,看着这整洁的店面,想着kong阳光般的笑容,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终于遇到你的阳光了。”

叶艾艾愣了愣,咧嘴笑开,这个笑一如当初般纯净,好像满怀感动。

“我以前太傻。于,你不会怪我吧?”

她的手还在抖,见于休休投来视线,她似乎想努力控制,但没有做到,又尴尬地笑了笑。

于休休终于发现,这不是个正常反应。

她摇头,笑着说“我们都有错。怪谁呢?”

“那就好。”叶艾艾略略垂下眼皮,“霍哥哥……他就在a国。”

于休休心里一沉。

叶艾艾说“我和kong去过监狱,我们想去看望他。他拒绝了,不见我们。管家也见不到他,他不要任何人去看他。他有什么需要传达的事情,都通过律师。”

说到这里,叶艾艾深深叹了口气,“他可能恨我。”

“不会的。他不懂恨人。”于休休目光带着笑从叶艾艾的脸上掠过去,最终落在门店玻璃的阳光上,眯起了眼,“他的心最是柔软。”

如非心软善良,又怎会让自己落入这般田地?

叶艾艾并不认同这句话,但她没有争辩,“你可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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