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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侯玉阶一脸苦像,老潘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案面上写下清绝楼三字,后面还加上一个人名。侯玉阶皱了皱眉头,老潘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径直走了。

张庆之出身将门,门庭不高不低。七岁启蒙,跟着家塾先生和护院教头学文习武,还跟着街坊纨绔哥儿混迹勾栏酒肆脂粉地,虚度了十余年光阴,文不成武不就,一事无成。还偏偏是个能惹事闯祸的主儿,红墙琉璃巷鸡飞狗跳的事,多半与这位张小官人脱不了关系。

因为张家与国子监张夫子有点八杆子才捞得着边的沾亲带故,加上张庆之他那个在战场上断了一只用胳膊特别能死皮赖脸的老爹隔三差五提着壶好酒押着张庆之去给张夫子问安请益课业,张夫子着实烦了他父子俩。张夫子犹豫了好久,最后一咬牙在名单末尾加了张庆之名字。

写完张夫子长长舒了口气,眼不见为净,不见不烦。

清绝楼是个妓栏青楼,侯玉阶进门找人时,刚好遇到张庆之,一进一出,在门口擦肩而过。

据说给清绝楼起名的是个有趣的人,一般妓栏青楼,会起个怡红院香玉楼什么的名字,总之怎么暧昧旖旎怎么来,清绝二字,太过冷淡无情。

名字清冷,生意可不清冷。

起名的正是清绝楼的老板,一个和和气气的书生,一个有钱会享受还会侍候别人享受的书生,生意能不红火才怪。

在他未成为清绝楼老板前,不过是一个落魄书气,没有功名傍身,在京都漂泊好几年,辛辛苦苦却总找不到进身的捷径。不知怎么的,得了一笔横财,盘下了当时籍籍无名的小妓馆,努力经营,生意蒸蒸日上,十年光阴,从一个三饥两饱无处栖身的穷书生,变成了大梁城最有名销金窟的后台老板。他喜欢别人叫他梁大先生。

雪月两清绝。很有诗意,这里的姑娘也是最好的,很少着大红大绿衣裳。待客随和却始终保持适当距离,床上热情如火床下清淡如水,所谓暖凉宜人,莫过如此。加上琴棋诗书风雅事,抬手便来,所以价钱很高,很多京城老少爷们却都愿来一掷千金。

雪月两清绝,唯有人多余。后面半句才是清绝楼的核心。

多余的人,在一些人眼里就是该死的人,所以清绝楼的最大生意是杀人,杀一些人眼中多余的人。

清绝楼既是青楼,也是杀人楼。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恰恰张庆之是知情者其中之一,因为梁大先生和他很投缘,经常一起下棋饮茶听曲,梁大先生给他讲江湖帮会堂口规矩,讲南北绿林见闻掌故,也讲人性善恶和心性两分等文坛争议公案等,甚至还讲西方山中老人霍山杀人山庄的武林秘闻,但讲得最多的还是清绝楼生意经营。梁大先生无子无女,见识过张庆之的本事,起了收徒的念头。

侯玉阶找到张庆之时,张庆之以为遇到花丛知音,他最大本事就是过目不忘,在清绝楼门口擦肩而过,一瞥之下记住了侯玉阶的模样。

张庆之伸手就想搂侯玉阶的肩膀,侯玉阶一闪身脚往他的脚踵一勾,张庆之立即跌了个四脚朝天,火冒三丈,正要来个鲤鱼打挺起身,被侯玉阶一脚踏在胸口,动弹不得,干脆头一歪,嘴一张,舌头一伸,装起死来。

侯玉阶的草台班子,要啥缺啥,张庆之胆大包天的猢狲心性的死皮赖脸,正合时宜。有事无事缠着侯玉阶猛灌汤,把堂堂枢密院副使忽悠得一佛升天二佛入世,正儿八经的朝庭官署,被张庆之弄成了一个江湖堂口。各州府分堂分舵,总堂大小龙头档头,消息流转和银钱纳支,接头暗号和办事权界,现时未来急缓大小事项统述谋划等等,张庆之呈交的稿案,侯玉阶耐着性子翻看一大半,瞠目结舌,伸手捞着水壶一顿凉茶猛灌。

后来庭议北伐先锋人选时争执不下,接潘太师担子的范文稀调阅张庆之等几位候选人的档案时,看到这份蚯蚓爬爬的稿案,气得直拍桌子骂娘,吃干饭死脑子狗日的吏部,把老子一个副相整成个糙汉去领兵送死。可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捕鼠笼刚搭班子时,人手捉襟见肘,张庆之便先入为大,自封第七把交椅,属鼠笼大笼头阶级,下面有二笼头和小笼头,再下还有大小鼠夹夹头,最下面的是新入门的油渣,专做诱饵。

张庆之跟侯玉阶要了个兵部六品衙司吏的腰牌贴身藏着,再伪造了一叠相关文书,偷了老爹的甲胄和长刀,一路趾高气扬望西北来投军光宗耀祖,暗地里却做了那夹头油渣的营生。

梁大先生在清绝楼为张庆之饯别,把侯玉阶来找自己谈成的买卖细细告知,还说了西北三个军镇的三处详细地址和人名。

酒过三巡,人已醺然,张庆之起身告辞,蓦然转身跪下,双手向梁大先生奉茶。

张庆之离开大梁城前,成为梁大先生的弟子,清绝楼的少东家。

梁大先生说过,杀人有两种,一种是刀杀,另一种是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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