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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 冬至大如年。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没有家眷在身边的范文稀范知州,驱赶着杜芷舟杜老二、小帐房毕子韦、豪门公子徐靖言、地主家傻儿子陈矫、望族庶子钱在、贫家子高良、空公子士望七个年轻人在厨下包饺子。

南蛮子士望得了一个空公子的绰号,是杜老二的书僮杜波起的。杜波给人起绰号的本事,大约除了小和尚问山外,已经天下无敌了。

在苏州的天下,范先生第一杜芷舟第二,杜老二就一边腆着脸陪范先生就着茴香豆小酌黄酒,一边对几个手下颐指气使。小小厨房里,热闹非凡。

出身读书街的豪门公子徐靖言和杜老二一样,是个饕餮吃货,陈矫家中寄来几次银子,大多被杜徐二人拐去吃喝了。本来苏杭二州早有人间天堂美誉,食、色二字甲天下。范先生对年轻人管得严,温柔乡英雄冢,烟花脂粉地绝对不能去,但茶楼酒馆却是不禁,所以高良和士望二人傍了杜老二的福,在半年时间里,长了好多斤膘,特别是士望,人长胖了一圈,脸上的黑皮褪去,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面如圆月的端庄书生,可惜一口土话仍改不了。

岭南流行两种话,一种是土著蛮语,另一种却是源自中原的上古雅音。《笑林》曾记一件谐谑趣事岭南人好食田螺,捉螺后清水静养三日,敲去尾锥,用姜蒜、紫苏、酸笋、豆豉、花椒等炒焗,味鲜美,去寒湿。一游历书生初入岭南,闻田螺美味,然而食螺总不得其法,颇以为憾事,却不好腆面请教他人。一夜在食摊上食螺,邻桌有二位本地食客。忽然这两食客齐骂摊主,一位食客骂道“丢哪妈,全系母的!”另一食客骂道“北,全是公的。”书生大惊,岭南人果然了得,小如指头的田螺,一入嘴就能分得出公母,摊主更是厉害,同一镬炒焗出来的田螺,盛装碟子时,就能分好公母。实际上,摊主使坏,两人螺里没有螺肉,说全系母的是中原古音,母无同音,说全是公的是土著蛮语,公空不分。岭南口音与中原差异,可见一斑。

杜波拿这则谐话戏弄空公不分的士望,给他起了个空公子的绰号。结果……结果是被身手灵活如猴的士望一把逮住,缚了手脚,装在一个箩筐里吊在树上饿了一日一夜。

本来杜老二已经准备向士望求情了,却不料杜波这口无遮挡的兔崽子,嫌自家公子不够仗义,搬出另外一人来威胁杜老二。在杜家,潘立冬这个名字是杜老二的禁忌,没别的,杜二公子自小被潘太师家小小姐潘立冬揍怕了。

天高皇帝远的苏州,你个小小书僮敢威胁本公子?

剁馅、和面、幹皮、捣蒜调醋,各司其职。其他出身富贵的年轻人,对手上的活计都能驾轻就熟,看来以前干过不少。唯独贫家子高良样样不行。

空公子士望调蒜醋的本事,能力压苏州各酒肆大师傅。一般人家吃饺子醮的醋,无非是陈醋、香醋或红醋里添些蒜泥麻油而已,士望倒好,往京口醋里添了近十种配料,连炒黄碾碎的芥籽末和芝麻末都添入其中。

高良满脸胀&nbp;红,不知所措,被杜老二打发去烧火,弄得一脸黑灰。

并不宽敞的厨房里,烟火气和水气缭绕,面香肉香蒜香四溢。范先生挟起一只饺子放到醋碗里氽了三氽,整个儿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大嚼,大快朵颐,然后美美的滋溜了一口黄酒,有意无意地对着高良念叨一句前人咏饺子诗“有才何须多开口,万般滋味腹中藏。”一脸烟灰的高良咧嘴憨笑。

范先生人前人后风度翩翩言行有礼仪,唯独吃相一塌糊涂令人不敢恭维。

范先生向几个好奇的兔崽子解释,小时家里穷啊,从没吃过好吃的。过个年,别家包饺子,我家蒸窝头。有个贫穷的先辈在冬至日写了一副对子“别家过年二上八下,我除旧岁九外一中”。二上八下是包饺子的动作,九外一中是捏窝头的手法,范先生大笑,天下穷书生死要面子又不肯认账的尿性,自古皆然。

“咱们比那位冬至之日无酒钱醒笑先生高阁眠的沈先生,幸运太多了,冬至日有酒饮有饺子吃,夫复何求。”范先生嘴里嚼着饺子,语音含糊不清。

范文稀先生少年家贫,寄宿庙中读书,每日清晨用瓦钵煲一钵稠粥,划成两块,早晚各吃一块,留下“食粥安已久”的美名。

“先生不是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么?”还跟随着自家公子左右的杜波,不知轻重出言怼范先生。

范先生放下筷箸,咽下口中食物,长舒一口气,笑眯眯回应“一年三百六十日,且容我一日为自个忧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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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川带着方小虎已经走完大运河,走了一趟辽东边境。

方小虎认识了不少字,连蒙带猜,勉勉强强才读了三卷《水经注》,便大开眼界,立志像郦夫子那样,行万里江山,写一部人间悲喜。

王临川在忧心忡忡当中,挤了一个笑脸,算是嘉奖方小虎远大志向。

数百年烽火,人事废驰,大运河北段其实逐年淤积湮埋,水深已不盈丈,吃水深逾六尺的大船不能再通航,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浅底小船,装载里不足二百石。这些小船吃水浅,抗风浪不足,稍遇风雨便有倾覆之危。

隋大业年间炀帝出巡乘坐的水殿龙舟,船设五楼,高四十五尺、阔五十尺、长二百尺,吃水深一丈六尺。这样的龙舟能在运河里航行,可见运河各处河道码头水深至少达二丈有余,那时才是真正千里赖通波,粮货如轮转。而今,北段河道来往尽是平底小船,先不论小船漕运粮粟损失率远逾大船,只论小船运每石粮粟耗费的船工工钱,就是大船的四五倍,东北战事一起,这笔价差,足以让朝庭户部库房伤筋动骨。

受命勘察东北的王临川,能不忧心忡忡?

简陋的驿站,两位老残驿卒,一大一小两位官客,一壶劣酒,一盘鸡蛋韭菜素饺子,围坐在火塘边,柴烟弥漫,呛得老驿卒王麻子咳嗽不止。

屋外雪花簌簌,王临川的老马在厩里嚼草,肩上背上披了一条麻毯。王临川对两位细心周到的老卒心存感激,摸了身上仅剩的几钱银子,递给驿卒王麻子,说今日冬至,咱们爷儿四位,就在这深山僻驿里喝酒吃饺子,过节!

老宋稍稍拉着几十年的老兄弟王麻子,道“现在大雪封路,要整些吃食不容易。我那小儿子前几天来看我,给带了些鸡蛋,咱们就给这王官人做一盘鸡蛋饺子,将就着自个酿的高梁酒,陪王官人过个节。我看这王官人是个明理人,你就把这几钱银子留着,明年你家芥小子还得娶媳妇,这过门的聘礼啊,怎么也得包个十两银子吧。人家好不容易拉扯大一个水灵的闺女,咱也不能净占人家便宜不是?”

王麻子嘴里嚅嚅,不知如何是好。不想两位老驿卒的一番对话,被方小虎听去了。

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王临川和方小虎下箸如飞,吃得唇齿留香。看着王官人的吃相,老宋和王麻子相视而笑,心中安定下来。

距驿站二十里有一个小镇,小镇上有位粟老爷,粟老爷是个读书人,中过秀才。还考过举人,可惜没中。

次日王临川便要王麻子冒着风雪领着自已去拜访这位粟老爷。王临川也没拿啥拜贴名剌什么的,对狗眼看人低的粟家门房开门见山道,江西老王的儿子小王,礼部司吏王临川前来拜访粟老爷。

粟老爷可管不了什么江西老王小王,但礼部二字可格外听清楚了。当年就是没过礼部那一关,差点到手的大好功名还是打了水漂。

还好,王大人没有打秋风的意思,反倒像个送钱上门的财神爷。在书画一事上有些功底的粟老爷拿着王大人写的一幅中堂,两个条幅,一个横匾,外加四五张桃花小笺上临就的《寒食贴》、《得桃贴》和《伯远贴》等,笑得嘴都咧到耳根。王大人才伸手要了二十两银子,别的不说,这些字幅字贴上钤盖的那一方闲章“三十六陂春水”,一看就是大家笔刀,五个小笺临摹的名帖,五个印章,成为一联,就已经远不止二十两银子。

王临川分了五两银子给王麻子,是合伙做买卖的分红。被唬得目瞪口呆的王麻子说什么也不敢接,看似文弱的王大人,一个时辰不到,就从铁公鸡粟老爷家拐了二十两银子?这二十两银子,能揣得安稳吗?

王临川无奈,临走前稍稍把银子托付给机灵的老宋,说明年老王家娶媳妇前再拿出来,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嘛,客气个啥。还交代了,如果往后粟老爷送来银钱物什,留下便是了,都是邻里乡亲的,不必跟大善人粟老爷客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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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山上山下一片银装素裹。

吕玄武把方雪衣拐回山上,就算卸下重担,闲来无事就去一个石洞里闭关。

山脚下那处破败道观,方雪衣隔三差五去给须发皆白的疯道人拾缀拾缀,一间破殿收拾得整整有条,邋遢疯道人也拾缀得神清气爽,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冬至日阴极而阳生,疯老道给破殿里的两盏长命灯添油剪芯。自从方雪衣上山,疯道人稍稍在破殿里加了一盏长命灯,两盏灯交相辉映,照着整个大殿光明通透。

武当山一年来没有给方雪衣安排课业,只是让她住在一处偏静的小院里,喜欢做啥就做啥。方雪衣便在屋前屋后种菜养鸡,去跟丹房炼丹道士们学习上山采药练丹,下山送医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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