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世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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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师也没多留,伸手催赶道:“那快去快去,让你爸他们办两桌酒,好好庆祝庆祝!”
哑巴媳妇从屋里出来,递给我两个白水煮的鸡蛋,咿咿呀呀的让我路上带着吃。
一路上碰到几个干农活回来的叔姨,我连道打完招呼,终于看到了家里的土胚房。
瓦上的烟囱在冒白烟,我妈应该在弄中午饭。
我爸坐在大门口抽烟,一见着我,手忙脚乱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急切道:“考上没有?”
我没开口,直接跑过去,把手里文件袋递过去。
我爸识两个字,有点文化,所以牧老师跑来给他做功课,他听得懂。
最后不顾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和家里亲戚的反对,硬送我这个‘赔钱货’去读了书。
看到最上面几个烫金的大字,我爸高兴的热泪盈眶,拿着快递袋和通知书走进堂屋,喊道:“芳苓他妈,把灶上的腊肉割一块,芳苓考上了!”
“考上了?”
我妈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擦擦手,拿过我爸手里的通知书看了几眼。
她一个大字不识,看到烫金的字,只会说出息了出息了,再看到自己手脏,又赶紧把通知书放在书桌上,唠叨道:“这通知书可得收好嘞!不然到时候大学进不去!”
我爸真给我办了两桌酒,整个村子里都知道我考上大学了,他们说我爸妈熬出头了,背地里又躲猪圈后面说可惜是个姑娘,长大了反正都是泼出去的水,帮衬不了家里。
牧老师说性别不决定一切,为国争光的姑娘有,杀人犯罪的姑娘也有,真正决定一切的是这个人的好坏。
圈里的小猪仔拱猪草的声音越来越响,跟她们嚼舌根的议论声混成一团,我听着乱七八糟的,好像没什么区别。
胡老师也来了,晚上跟我爸喝的烂醉,最后被他哑巴媳妇背回去的。
他们提到了牧老师,说不像个城里人,会抽大烟枪,吃大锅食,进了茅坑也不会问厕所和浴室在什么地方。
但他们又说牧老师这个人看不懂,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非三天两头跑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教书,而且每次来,都要抱着那只肥肥胖胖的大花猫。
我说那只猫有名字,叫夏莱。
胡老师笑着说:“牧老师成天搁花胖胖地叫,没听过他叫什么莱的。”
我很坚持地说:“就是叫夏莱。”
那天下完课,黄昏的残晖照进教室,牧老师抱着那只漂亮的大花猫,特别温柔地喊:“夏莱。”
后面好像说了句什么,刚好刮了阵风,我没听太清,或者说时间太久,我可能忘了。
对了,上一次,牧老师没带着猫来。。
*
我爸陪我去的大学,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硬座,一天一夜,坐的我腰酸背痛,不舒服。
学校的建筑很漂亮,我学了这么多年语文,这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很大,特别大。
我爸送我去的宿舍,寝室先到的同学看一个大男人走进来,脸上都有些尴尬和嫌弃,我爸不敢多呆,帮着我收拾完了就走了。
走的时候不放心,又塞了我两百块钱,然后拿着根扁担和编制口袋去火车站旁边的宾馆,睡了一夜,准备第二天回去。
我知道我爸肯定没去宾馆,他心疼钱,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哭了一整晚。
大学生活没我想得美好,大一做不完的功课,以及同学之间三天两头的小摩擦。
我看着身边光鲜亮丽的同学,看着繁华奢靡的城市,变得越来越自卑沉默,开始想念老家的大山,破烂的土房,还有无忧无虑的生活。
总的来说,第一年的大学生活,我过的委屈和心酸。
不敢给父母打电话,只能拿着生活费给牧老师打。
每次牧老师都接,嗓音很温和,他说这是一道坎,跨过来就好了,以前我也常说考不上大学,结果我现在已经在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室里上起了课。
第二年暑假,我没回家,想着去见牧老师一面。在一家餐馆里打了一个半月的暑假工,赚了一千多块钱,当作路费。
一路上我拿着牧老师说的地址,一个人坐火车,打出租,跟陌生人问路。
虽然很恐惧,但想到可以见着牧老师了,我又特别高兴。
终于在不知道问了多少个人后,出租车司机载我来到一处看着年岁很久的小区前。
我上了三楼,一个打扮的很朴素的老妇人来开了门。
她问我是谁,我说是牧老师的学生,来拜访他。
那老妇人突然盯着我抽噎起来,低低地哭了很久,才说:“他上个月过世了。”
才四十多岁,胃癌晚期。
牧老师临终的时候,特地给我留了封信和一个手机。
手机看着不贵,样式普通的翻盖机,但我很喜欢。
牧老师的父亲拉着我说了很多话,最后他问我牧老师是个好人吗?
我很肯定地点头,“是!”
后来他们带我去看了牧老师的墓碑,照片上的牧老师穿着白衬衫,戴着黑框眼睛,英俊儒雅,是我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我想起什么,又问他们:“夏莱去哪儿了?”
他们不知道夏莱是谁,我又说的花胖胖。
牧老师的母亲说:“去年年初就死了。”
不知怎的,我听到这个消息有点难过。
突然记起那个微风吹拂、光影斑驳的黄昏,牧老师抱着猫,原来说的是……
——夏莱,再见了。
我们拜祭完,又来了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一个高大俊逸,一个面容清秀。
清秀的男人好想哭过,眼圈有点红。
牧老师的父母和他们认识,但聊天的气氛又显得很僵硬。
没说几句,我就跟着牧老师的父母走了,快走出墓园时,我看到那高大男人牵起旁边男人的手,凑过头耳语了几句。
那面容清秀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我在牧老师父母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在火车上打开了牧老师写的信。
并没有长篇大论,就简单的几句话。
芳苓:
你好。
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一条路的终点是你想停下的脚步,大学只是人生的开始,我希望你可以走的更远。
走不下去了,就回过头看看自己的脚印,你会发现放弃其实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另外最后,夏莱托我给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那天,在我们走的时候,你叫了它名字。
祝一切都好。
牧青野。
201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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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见你,在夏天来临的时候。”夏莱临终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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