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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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车到了县里,天色都暗了。

街上人不多，林沐心带着自己的东西去了夜大,负责接洽的是个小年轻，带着个厚厚的眼镜儿，见到林沐心来了，一边从镜片后露出轻视的目光,还趾高气昂。

林沐心坚信,人没有无缘无故敌意，如果有，那要么是触犯了对方的利益,要么就是对方有什么目的。

所以自己触犯了这个小眼镜儿的什么利益？

林沐心觉得挺有趣，打量他好几眼。

“看什么看。”小眼镜儿呛话。

林沐心笑道：“看您眼镜儿度数是不是不够,不然怎么看人都是斜的呢？”

小眼镜儿：“……”

他自然听出了林沐心话里的嘲讽,心知对方是个厉害的,不然也不会让夜大的领导亲自开口,让她一个高二的学生来教课。

“哎,你叫什么？我叫林沐心你应该知道。”林沐心故意朝他搭话。

不得不说这是个坏毛病，林沐心总是这样,越朝着她炸毛的,就越要逆毛撸一下,乐呵乐呵。

此时她就笑嘻嘻的，等着对方炸毛给自己看。

小眼镜儿果然炸毛了，大声道：“林沐心同志，我是你的上级,请态度放尊重点儿！”

“哦豁。”林沐心耸耸肩。

一个辅导员还拿起了官威，他以为自己是学生吗？就级别来说，来教书的林沐心等级其实比他还高呢。

既然对方不说名字，那林沐心也没办法，又道：“小眼镜儿，咱们职工的宿舍在哪？”

“你！”

“你又不告诉我名字。”林沐心无辜地眨眼，“那我也没办法啊。”

“罗天睿！”小眼镜儿气得眼镜都歪了。

“好的，罗辅导员。”

林沐心见好就收。

罗天睿把林沐心带往宿舍，屋子已经清出来了，里面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只有周末来，所以领导给你划了个单间，日用品自备，另外钥匙给你。”罗天睿说起来的时候语气里很是有些忿忿，似乎对林沐心得了一个单独的宿舍很不爽。

但林沐心更不爽：“没有被褥吗？”

“没有，自备！”

然而林沐心进门打开柜子，却发现里面有一套被褥，看着是干净的，就是有点儿潮。

罗天睿不说话了，他也没想到，后勤的领导把被褥都给林沐心准备好。

再看柜子下层，搪瓷盆，杯都有。

“哼。”

林沐心转身看去，那哼来哼去表达着自己不爽的小眼镜儿已经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耸耸肩，林沐心把被褥搬出来挂到外面去，趁着夕阳最后一点点余晖，给稍微晾凉。

这大院是以前革委会的院子，里面什么都有，布置得很是不错。

一片空地旁还有健身用的高低杠，林沐心把被子搭了上去，见院子里没人，自己也爬上去坐着。

环境很是不错，林沐心觉得，自己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周末都要在这里工作了。

明天要上全天课，下课了还得去百货买点日用品。

然后还要琢磨一下，这里吃饭在哪儿，工作又该怎么进行。

“哎，姑娘！”

一个浑厚的声音拉回了林沐心的思绪，她转头一瞧，一个中年男人正端着饭盒，站在另一头看着自己。

林沐心急忙跳了下来，小跑着过去。

“对不起，我以为没人了，才爬到单杠上去的！”她道歉。

“没事，你就是那个镇上来的小姑娘吧？年轻有为啊！”中年男人笑得十分和蔼，自我介绍道，“我姓史，叫史文德，是咱们夜大的主任。就是我跟你老师说，让你留下来的啊。”

“您好！”林沐心立刻站直，并自我介绍，“我叫做林沐心，是镇上一中的学生，今年十七岁。”

“好孩子好孩子。”史文德笑呵呵的，又问她，“你吃了饭没？”

“没呢，主任，我刚到！”

“那走走，我带你吃饭去。”史主任招招手，亲切的招呼着。

林沐心急忙点头答应下来，又不好意思道：“我收一下我的被子……”

“哈哈哈……快去！”

于是林沐心急忙折返，把稍微展开晾了晾的被子又叠好放回房间里，才小跑着出来，见史主任还在那边等着，心中不禁觉得，这位领导真的是平易近人。

食堂在另外一个小楼里，里面竟然不少职工，林沐心还以为平日里夜大的老师也和她一样是走教，却没想到好像是全日制的。

看林沐心好奇张望，史主任解释道：“咱们夜大学生其实很多，只是上课的时间段不一样，而且上头说过了，也夜大学生未来也是社会上的中坚力量，所以老师配的多，大部分都是返聘的。”

难怪看这些老师年纪都挺大，林沐心点点头，一句话脱口而出：“那我不是年纪最小的……”

“呵呵呵，这是肯定的！”史主任笑眯眯道，“不过学校里还有一些辅导员，都是年轻人，你们应该说得上话。”

辅导员？罗天睿？

那大可不必了，林沐心没兴趣跟他说话。

史主任领着林沐心去拿了公用的饭碟，又对一众教室介绍了一下林沐心，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来，这是李老师，教英语的。以后小林你就跟着李老师做工作，主要教学生一些英语，顺便帮着政治老师翻译一些文献和报纸。”

听上去不算太难，林沐心了解了自己的身份，大约等于助教。

“小林年轻有为啊！”李老师是一位有点微胖的和蔼女士，白白净净的，目光也十分温柔。

“上周的交流会，李老师你是没有来现场，小林的英语特别好！”史主任开心的举起筷子比划，“比她老师都好，她老师的英语水平我是知道的！”

“真的？”李老师放下碗筷，忍不住用英语问了林沐心几个问题。

林沐心一边心虚着，一边一一回答。

李老师忍不住道：“水平的确很好啊，是和谁学的？你老师可没有这个水平。”

“小时候跟我哥学的。”林沐心脸不红气不喘，把锅甩到了林军头上。

“你哥……”政治王老师眉头一皱，“咱们那个学习不错的学生，姓彭的……”

“对，”林沐心微微一笑，“她以前是我嫂子。”

老师们纷纷露出微妙眼神，最后是李老师叹气道：“可惜了，你哥英语水平这么高，肯定人也不错。要是还在，让史主任破格招他教英语多好啊，免得你一个学生两头跑了。”

“嗯……”林沐心点头。

史主任打圆场道：“别拉着人家小姑娘说伤心事情，明天是全天课程，上头说了，成人高考也需要加入英语考试，李老师，你身上的担子是愈发的重了啊。”

“咱们是第一批成考生源之一，这是个重任！”

“知道，有小林帮我，我也能轻松一些。”李老师笑道。

吃完饭，林沐心基本就和老师们熟悉了。令她吃惊的是，全校竟然有近四百名学生，因为学习的东西都一样，所以分了六个班级，按照时间空闲安排上课。

这近四百个学生里其中大部分都是工人，希望考上成人大学，然后提升职称，进而加工资。

另一部分，则是事业单位的职员。

有些政府单位升职必须要有对应的学历，为了工作，他们也咬着牙开始上课。

李老师暂且没有布置工作给林沐心，希望她明天跟着自己上课，学习一下工作内容。

倒是政治徐老师给了林沐心一些英文剪报，希望她能帮忙翻译。

“太多风俗用语和专业性词汇了，李老师看着也有些难，要是小林能翻译出来，就太好了！”

显然这些剪报徐老师已经攒了很久了。

林沐心扫过一眼，是一些金融报纸剪下来归整好的，还挺多。

“我不急，你这个带回去看也行！”徐老师笑得十分开心，一直以来的麻烦事能得到解决，他只感觉浑身轻松。

带着剪报和李老师给的课件回了宿舍，林沐心又忙着铺床，收拾房间。

等到一切准备好，剪报和课件也没时间看了，直接躺下。

……

夜大的周末全天课程和全日制学校差不多，早上安排了早读。

彭若萍领着林巧吃了早餐，进学校时，依旧把林巧放在了门卫室，并叮嘱道：“巧儿，到九月份，妈妈就给你报名上学，咱们暂且在这里忍忍，啊。”

“嗯。”林巧背着林沐心给买的包，乖乖点头。

见女儿没有异议，彭若萍松了口气，抱着书急忙小跑着进了教室。

“今早是什么？”一落座，她就问身边的男同学。

“今天是英语早读，老师说了，最近要抓紧咱们的英语水平。考试政策已经定下来了，今年十月的考试还要添加英语。”

彭若萍听着有点担心，她英语最差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学那西方资本主义的话……”轻轻嘟囔一句，她把英语课本拿了出来。

林沐心抱着教案进教室的时候，这些学生已经在读单词了。

都是很简单的词汇，他们开始接触英语也没多久，音标都没学。

进教室以后，林沐心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走到讲台后坐下，打开了教案。这是李老师交给她的，早上第一节就是英语课，她要乘着早读的时候，替这些学生复习昨天上的对话。

已经有人看见林沐心进来，有点惊讶。

“她怎么在这儿……”

“上星期不是来了么？”

彭若萍正在朗读自己昨天学会的对话，并没有听见被朗读声掩盖了的窃窃私语。

等读完一段，她无意间抬头，恰恰对上了林沐心平静的眼神。

“……林沐心？”彭若萍下意识放下书，揉了揉眼睛。

林沐心见她的反应比上周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还要惊讶，忍不住有点好笑。

大概在彭若萍看来，她和自己应该是没有再见面的日子了。

偏偏世事难料，林沐心不仅又出现了，还成了她的老师。

此时，整个教室微妙的安静下来。

趁此机会，林沐心站起身，对台下说道：“大家好，我叫林沐心。以后每周末，我都会来这里辅助李老师教导你们的英语。要是愿意，喊我林老师。如果不愿意，喊我名字也可以。”

毕竟台下所有人的人年纪都比林沐心大，要他们喊自己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做老师，八成心里也不自在。

“那么，谁是班长，谁是英语课代表？”

一个年龄看着挺大的男人举起了手，接着，他指着彭若萍道：“彭若萍同志是英语课代表。”

林沐心目光微微闪烁，面上没有丝毫不妥，转脸朝彭若萍道：“彭若萍同志，请起身来讲台上。领读昨天李老师教的对话。”

在大家有些好奇，有些微妙的目光下，彭若萍缓慢起身，走了上来。

她和林沐心并肩站着的时候，突然发觉，林沐心长高了许多。

以前林沐心是比她矮的，但如今，林沐心已经比她高了半个拳头。

这点高度，不仅压迫着彭若萍的感官，也压迫着她的精神。

她根本想不明白：林沐心怎么可能来这里当老师？她不是才十七岁吗？怎么会这样？

偏偏自己身为英语课代表……一个成年人，却要叫一个未成年人做老师，而且这个人还是林沐心！

彭若萍只觉得自己的嘴巴像是被缝合在了一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课代表？”林沐心挑眉看她，“早读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结束了，第一堂课就是英语课，你要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看你在这里发呆吗？”

“嘻嘻嘻……”

“彭若萍的小姑子都当老师了，真是没想到！”

“你别看人家年纪小，你忘了上周，她在交流会的时候……？”

因为上周的交流会，所以林沐心的形象在这些大龄学生眼里，还是挺高大的。

毕竟这里是学校，学校里还是以知识说话的。

彭若萍在八十个学生的目光下，只觉得自己被扒光了一样在示众。

终于，她忍受不了了，转身对林沐心说：“你为什么一直要针对我！”

“我没有。”林沐心眼皮子都未抬起，翻看教案，“彭若萍同志，这里是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跟你扯家长里短的地方。如果你觉得我不配教你，那你可以辞去课代表的身份，我猜，下面的同志里，有很多人都愿意当这个课代表。”

“你怎么可能是老师？”彭若萍又问，“你才十几岁！”

林沐心漫不经心答道：“对，我今年刚满十七岁，虚岁十八。也可以当我是成年了，但是我英语水平得到了学校领导的认可，而夜大的师资力量匮乏，为了让你们有更好的学习机会，夜大的领导力排众议聘请我每周末来走教，辅导李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还是说，你觉得大家不配有一个可以随时教他们英语问题的助教？”

说罢，林沐心终于侧头，给了彭若萍一个眼神。

那眼神一触即收，林沐心又低头翻开书，道：“既然课代表不愿意领读，那就我来。”

“好，现在开始。”

“waiter，youehereforamoment？”

陆陆续续的，跟读声音响起。林沐心上辈子有不少国外的客户，为了和他们流畅交流，她是认真学过商务英语和日常英语的。

她的发音十分标准，语速既不会快到让他们听不懂，也不会慢到一字一句，切断了英文朗读应该有的节奏。

很快，大家都忘了彭若萍，开始认真朗读。

而彭若萍站在讲台边，骑虎难下，浑身都写着尴尬。

幸好二十分钟后，上课铃响，李老师匆匆进教师们，抬眼便是一愣：“这位同学，你站在讲台做什么？还不快下去，要上课了！”

彭若萍此时才找到了下坡的梯子，慌忙顺着，一溜烟爬了下来。

林沐心停下朗读，让开位置并对李老师问好。

李老师满脸赞许地看着林沐心，道：“小姑娘果然不错，发音十分标准。以后朗读都你替我来，我发音都没你标准呢。”

听到老师这么说，台下大龄学生们看林沐心的目光也不太一样了。

李老师准备上课，而林沐心下台去，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最后面，掏出了笔和本子，准备记录一下李老师的额讲课节奏。

林沐心猜想自己应该是不可能一直都做李老师助教的，夜大这么多学生，周末一起要来上课，光靠一个李老师肯定无法顾全。

等她熟悉了工作，八成也要在周末正式执教。

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维持多久，林沐心自从知道夜大学生多后，才明白史主任是真的难做。老师这么少，也难怪会破格邀请自己周末来走教，说不定工资都是史主任自己掏腰包的。

毕竟林沐心是没有正式的合同编制。

一节课上玩，李老师布置了作业，并把林沐心带出教室，小声问她：“早上早读的时候，那个彭若萍是不是给你脸色了？”

林沐心一愣，随即无奈。

彭若萍还能给她脸色看？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她摇摇头，表示没有。可这动作落在李老师眼里，却是她一脸苍白脆弱的摇头，眼里都是隐忍着的平静。

再联系一下史主任私下对她说的，林沐心身体并不好，一直在吃药修养，还是最近才能正常上学，李老师就更是觉得彭若萍真的不识好歹。

明明林沐心也可以拒绝，十五块真的不多，比起每周县里镇上辗转的辛苦，十五块还不够吃上几顿好饭。

但林沐心还是来了，甚至一点怨言都没有，一早上就教学生朗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