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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车,林悠直截了当就问:“去哪里能听你的课?”
訾岳庭很意外,“你感兴趣?”
林悠答:“嗯。”
车子拐了个弯,訾岳庭颇有些无奈道:“我的课很无聊。”
“你教什么专业?”
“现代艺术与批判。”
这个专业,林悠闻所未闻。
“学生很多吗?”
訾岳庭回答她:“大课,很少人会认真来上。基本上,签名册上有两百人,教室里只有几十个人。”
林悠不解,“为什么?”
“因为都知道我好说话。我为了混工资,他们为了混学分,互相成全。”
訾岳庭自嘲,“上学的时候,我自己也不喜欢理论课。换位思考,就能明白他们来上我的课时是什么心情了。”
林悠肯定道:“一定有人是真的喜欢你的课的。”
因为她还记得,他在北川支教的时候,每节课都很有热情。
“但愿如此。”
訾岳庭很清楚自己的现状。那么多年不画画,他已经教不了专业技法了,只能在艺术史论里勉强求生。
遇到一个红灯,訾岳庭将刹车踩得很缓,待车子完全停下后,他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每周四下午有节公共课,两点半开始,在锦大东湖校区b12阶梯教室。”
令訾岳庭没想到的是,林悠当真去听他的课。一周一次,从未缺席。
从马草塘赶去东湖校区,地铁途中还需换乘,来回要一个小时。为此林悠特意和领导打报告调班,空出了周四下午的时间,还翻出了上学时用过的帆布挎包,买了一本全新的笔记本。
阶梯教室里,訾岳庭看着底下昏昏欲睡的学生,玩手机的玩手机,撑头转笔的转笔,于是关掉了多媒体屏,不再照本宣科。
“……说到贾科梅蒂,我和他的作品还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去威尼斯参加双年展时,顺道去参观了古根汉姆美术馆。威尼斯的古根汉姆美术馆和纽约古根汉姆美术馆隶属同支,不同的是,威尼斯古根汉姆美术馆原是佩姬·古根汉姆的私人住所,坐落在大运河旁。佩姬·古根汉姆是一位私人收藏家,也是古根汉姆基金会创始人所罗门·古根汉姆的侄女,她的父亲死于著名的泰坦尼克号沉没。”
故事跳转,不少学生感兴趣地抬起头。
“古根汉姆家族靠煤矿起家,是十九世纪末瑞士最富裕的犹太家族。你们可能很少听过佩姬·古根汉姆的名字,但一定听过她的事迹。她曾说过一句话——‘我不是收藏家,我是一座美术馆’。当然她被人谈论最多的,是和艺术家们的风流韵事。她一生有过400多位情人,被誉为现代艺术的情妇。”
訾岳庭开了个玩笑,“二十世纪你能叫得出名字的男艺术家,大概率都被她睡过了。”
学生之中爆发热议,不少人偷偷拿出手机在搜索佩姬的名字。
訾岳庭抱手靠在讲台边,用轻松的语气完整这个故事,“二十岁的时候,佩姬·古根汉姆带着大笔遗产从美国去到巴黎,当时的巴黎正是达达主义运动的高峰,很多流亡的先锋派艺术家聚集在那里,也是那一年,杜尚在蒙娜丽莎的画像上画起了小胡子。佩姬·古根汉姆痴迷于实验艺术和超现实主义,杜尚正是佩姬在巴黎艺术圈的领路人。她周旋于诸多声名斐然的艺术家之中,并开始经营自己的画廊,但没能成功,因为欧洲很快陷入了战乱。佩姬回到了美国,一直到二战结束她才重新回到欧洲,在游历欧洲的过程中,她买下了威尼斯维-尼尔狮子宫作为自己的私宅,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晚年。维-尼尔狮子宫,也就是现在的佩姬·古根汉姆美术馆。”
底下有人提问:“为什么叫做狮子宫?”
“传言是因为庭院里曾养过狮子,但真实性无可考证。威尼斯是一座水城,唯一的交通工具只有船只,将狮子运上岛,在当时是不现实的。”
訾岳庭偏向于正统的解释,“中世纪,威尼斯城邦曾经掌握过地中海霸权,而飞狮是他们的象征,也是水城的守护神。所有被威尼斯人征服过的地方,城墙上都会矗立一只飞狮的雕像。大约是因为狮子宫门前恰好也有一座飞狮雕像,因此得名。”
林悠听得全神贯注,不仅因为这个故事的奇特之处,更因为他的声线。
平缓,细腻,抓耳。带一点烟嗓的粗粝低沉,又有着洞察世事的温和。
“……我进去参观的时候,是下午。坐了一天的船很累,进到庭院后,我和几个朋友找了棵大树,在树下吸烟,手边正好有根铁柱子,我就把手搭在了上面。直到离开时我才发现,自己靠着的那根柱子是贾科梅蒂的雕塑。”
在说这个故事之前,课上正好在讨论贾科梅蒂。作为当今身价最高的战后艺术家之一,贾科梅蒂的雕塑作品在纽约佳士得拍出过1.41亿美元的最高成交价。而訾岳庭有幸‘亲密接触’过的那座雕塑,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行走的女人》。
不光座下的学生们瞠目结舌,连訾岳庭自己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他笑说:“好在他的雕塑都是青铜做的,换成别的材质,可能我现在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前座的学生和訾岳庭对话:“这么贵的雕塑,就放在露天的院子里风吹日晒,毫无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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