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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岳庭小时候画的,也是他第一次得奖的画。这个章,是我请国内著名雕刻艺术家用白玉石做的,只可惜他不喜欢国画,去过欧洲之后,就一心沉浸在西方艺术中,这个刻章他也很少用……”
“这是我带他去巴黎参加画展,那时候他九岁,第一次出国,闹着他妈妈要买一顶画家帽……”
受激素影响,孕期林悠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白天没有食欲,无精打采,到了晚上,就不停地做噩梦。
有时梦到爸爸,有时梦到妈妈,还有时会梦见訾崇茂,梦见北川、小坝……所有离去的人,所有不复存在的地方,轮番登场。
怀孕前三个月,她的体重不增反减。
易怒,烦躁,感伤……前二十多年里她所有未发泄的情绪,都在这三个月里倾数迸发。
连訾岳庭也没想到,怀孕对人的影响会有这么大。
她会因为一家店的抄手不好吃而生气,会为了工作上的小事而较劲,会因为早上看的一条社会新闻而郁闷一整天,没由来地掉眼泪。
“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在阿坝的盘山公路上,迷路了。天太黑,一个转弯,你忘记踩刹车,我们都掉下了山。”
声音突然化作哭腔,“之前在嘎贡遇到的事,我越想越后怕。”
电视里在播几名驴友在川西深处自驾失踪的报道,訾岳庭赶紧换了个台,“好好的怎么想这些。”
“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己。”
过去她习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哪怕工作压力再大,也从未受困于焦虑。
但现在,也许是因为怀孕后对他的依赖感越深,她心里变得放不了事情,什么都要跟他说,和他诉苦,分摊忧虑。
她一个人已然无法消化这所有的情绪。
家是最容易产生矛盾的地方,訾岳庭一有空就带她出门散心,但情况并没有多大的缓解。
出于安全考虑,外出坐车,訾岳庭都会让林悠坐在后座,一来是比较舒服,二来也有安全考量。
但林悠不肯,十分固执地要坐在前座。
“万一出车祸了,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还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我们是去散步,不是去殉情。”
訾岳庭把她安顿在副驾,系好安全带,“别想了。我们都活得好好的,活到八十岁,糖尿病高血压都得一遍,折腾够了才能走。”
就像有人喝酒了会睡觉,有人喝酒了会撒泼,每个人在孕期的反应也不一样。
而体现在林悠身上的孕期反应,就是眼泪变多了,身心的压力都要靠眼泪释放。
没有婆婆照料,也没有娘家人在身边,大事小事都落由他们两个人操心。
訾岳庭养过孩子,却没有经历过孕育生命的过程,如何照顾孕期的妻子,全靠向身边人取经。
有一回在老宅吃饭,许哲民问起他林悠的情况。
“孕检查了没有?”
“查了。”
“男孩女孩?”
訾岳庭愣了一下,说:“我们没查那个。”
怀孕这件事,是计划之内,也是计划之外的。他早早就开始戒烟酒,如果不是家中白事来得突然,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办过婚礼。
出于对生命的态度,他们还是去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包括基因检测,唐筛等等,以确认孩子的健康。
去拿报告的那一天,訾岳庭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赌徒,而迎接他的,是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赌博。
他不敢揭开骰盅,因为害怕等来最坏的结果。
如果唐筛的结果不好,无形中等于给孩子判了死刑。
那天,訾岳庭是一个人去医院拿的报告,他甚至没敢告诉林悠出结果的事情。
在这之前,訾岳庭做了非常多的功课,也去私下咨询过身边的医生朋友。
当时,医生朋友跟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西方医学有时候是看不见人伦的,他们并没有那种把生命当做生命的态度。”
如果在胚胎时就发现了孩子是畸形儿,理性考量,应该中止妊娠。但在感情上,没有父母能接受得了。
唐氏综合征筛查的结果跟医院检测水平,孩子本身的情况都有关系,概率统计上来说一般都会取平均值,而不是中位数,所以结果不能说是绝对的准确,而是相对的。
生命存在太多的随机性,偶然性。
每一个父母,其实都在赌博。
头一天晚上,林悠是睡不好觉,而他干脆就没睡着。
直到确认过报告上的所有指标都在正常值,一颗心才落定。
许哲民问:“在家吐得厉害吗?”
訾岳庭摇头,“不厉害。”
怀孕之后,林悠食欲不太好,吃什么都没味道,倒没怎么吐过。
“你姐怀孕的时候也这样,头三个月就像个□□桶,情绪波动特别大,我都不敢惹她。三个月之后才开始稳定,然后是孕吐,吐到大约六七个月左右,也就不吐了。”
许哲民说:“你还有得熬。”
是熬不假,但这种熬,是有盼头的。
这样甜蜜的烦恼,也许一辈子他只会经历这一次。訾岳庭对此分外珍惜,并且充满了憧憬。
一直到怀孕八个月,林悠还坚持去上班。
马家村案后,林悠受到表彰晋升,调到了市局的经侦支队,工作比较稳定,不像之前在派出所时,出任务比坐班的时间还多。
訾岳庭向系里申请一周只排一节课,剩余的时间都花在了照顾家庭上。
每天送过林悠去上班,他便回家研究菜谱,变着花样做一桌饭,就为了能看她多吃两口。
日子久了,林悠发觉,抛开那些深邃的言谈和艺术家与生俱来的神秘感,他的本质单调到不行。
艺术家也是普通人,要吃饭喝水,与一日三餐为伴。
在外面,他是一本正经的大学教授,艺术评论家,画廊主理人……回家关上门,他便只剩一个身份——丈夫。不仅熟练掌握一切厨房技能,而且任劳任怨,从不打商量,对她的任何要求都会没有底线的妥协。
他也并非是天生这种好脾气。
只不过因为对前段婚姻生活某些片段“记忆犹新”,才不想老调重弹。
林悠看着面前满满一桌菜,孕妈妈需要的营养他都考虑到了,每一道都是用心做的。
她一感动,情绪就失控,眼泪稀里哗啦地就往下掉。
“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訾岳庭已经习惯在口袋里揣着手帕,随时随地准备好给她擦眼泪,“等我老了,有得是你照顾我的时候。”
随着肚子慢慢隆起,预产期一天天临近,林悠的情绪也因为行动愈加不便而逐渐稳定了下来。
林悠休了三个月产假在家。訾岳庭无意中发现,她时常一个人站在全身镜前发呆。
所有孕期的女人都会有同样的烦扰,怕自己会变丑衰老,身体变形走样,妊娠纹……等等。
而起因是,有一次洗澡,林悠发现自己胸前起了一片红疹。
害怕林悠在浴室摔倒,从六个月开始,訾岳庭就陪着她洗澡。
担心有什么问题,两人第二天就去了医院。医生说,这是胎毒在女性身上的自然反应。同时,医生还说了一些胎毒可能会产生的影响,包括黑色素沉淀的问题。
从医院回来后,林悠便开始茶不思饭不想,觉得生完孩子后,就只剩下松松垮垮的肚皮和满腰的黑斑,自己的身体再回不到从前。
怀孕初期,她更多担心的是孩子,所以哪怕没有胃口,也逼着自己往胃里塞东西。
现在,预产期在即,知道孩子即将来到这个世界和他们见面,她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
到了九个月,林悠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胖子,连走路都费劲,体内泌乳素分泌增高,开始涨奶,晚上疼得睡不着觉。
她睡不着,訾岳庭也就不能睡,陪她说话,给她热敷,让她能舒服一点。
以前学的哄娃睡觉的歌,现在全都派上了用场。
果然,小家伙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产程比预期整整提前了半个月。
从不规律宫缩开始,林悠在家疼了足足两天。到了第三天,宫缩频率加快到每五分钟一次,訾岳庭赶紧送她去了医院。
林文彬接到通知也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相较于訾岳庭,他比较有经验,在产房外头,林文彬就跟他说了,“你不用进去伴随,因为实际没有什么用。你进去,最多就是保个险,不会顺转剖,也使不上别的劲。”
作为一个过来人,林文彬好心劝告他,“男人看了生孩子,会有阴影。”
这几天,訾岳庭在家基本没怎么睡。到了产房,他更难受,只能在外头焦虑等待,签手术单,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林悠算得上是很能忍耐的人,平时有什么小病小痛从不喊疼。可就是性格坚韧如她,躺在产房里一样喊得撕心裂肺。
到第二产程的时候,宫缩加快到每分钟疼一次,林悠实在受不了了,抓着訾岳庭说:“我不想生了……不生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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