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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堵在沈放嗓子里,喉咙干涸得冒烟,意识逐渐淡薄,他匍匐在马背上,任马儿驮着他,在浩瀚的大漠中慢慢行走。

突厥人不敢进来,他们视沙海为鬼怪,从小到大被父辈们教导,要对沙海怀有敬畏之心,不能踏足一步。

他们也笃定沈放进去九死一生,定无法活着回来,再追下去也是无果,啐了一口后,调转马头离开了。

沈放彻底昏迷过去。

他先是在冷雨中作战了一夜,现在又被炙热的阳光照耀,身子损耗巨大,迷迷糊糊发起烧来。

夏天热,他身上更热。

盔甲宝剑全丢了,孤零零只有一匹马儿陪着他,不知要漂泊去往何方。

昏迷时脑中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他觉得此情此景无比熟悉——

十七岁那年,长兄谋逆篡位,他受牵连,被父皇流放赶到了西北,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被所谓至亲厌恶,被亲生父亲驱赶放逐,那感觉如鲠在喉,无人可诉。

西北枯燥孤寂的日子,他曾不止一次来过荒漠。每一次都放任马儿游弋,想它迷失方向,困在沙漠里再也回不去,却每一次都兜兜转转,都能险象环生地出去。

有些人注定不会消沉下去,即便恶劣的荒漠,也会生出野草。

从前他在京城锦衣玉食十几年,最多只和王孙贵族打过猎,却在西北第一次上了战场。

外人看来,他是天生的将星,第一场仗便以少胜多,长驱扫荡胡虏,攻占数十座城池。

没人知道,他第一次带的兵马不足两千人,是他放低姿态,到将领面前求来的。

可只带区区两千兵马,怎么看都死路一条,没有人相信他会活着回来。

半个月后,一封一封捷报传来,朝堂议论纷纭。

他父皇临死前,终于想起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把他招回去,驾崩前拉着他的手,把皇位传给了他,

父皇教得极好,让他学会如何成长为一个冷血的帝王,只有斩断心中所有念想,将一颗心防御得残忍无情,才能坐稳这个位子。

风吹过来,细细的沙擦过沈放的脸颊,他知觉全无,完完全全堕入了前尘往事......

想起夏末那个午后,鸣蝉起伏声中,他第一次见到姜千澄。

选秀时,所有的宫女都被领到皇帝面前撂牌子,但名单早就已经拟定好,谁留下谁走,都是走个过场。

沈放兴致全无,恹恹提不起精神,垂眸把玩手中折扇,在看到名册上“姜千澄”三字,只道了一句好名字,指腹便划开了那页宣纸。

秀女们的家世品性如何,自然有太监给他打听好了。

他知道,她原先有一个未婚夫,二人青梅竹马,情意极好,若非因为选秀,只怕姜千澄早嫁过去为妻了。

沈放自然没有夺人之爱的喜好,何况她家世太低,于他朝堂上根本无益,从始至终他就没有起过要留下她的念头。

直到柔软的夏风,吹开她柔媚的宫裙,她站在树下,色如海棠,妍丽娇媚,怯怯地朝他偷偷望来一眼,与沈放直直对上视线,赶紧低下头,却又忍不住抬起眼,再次朝他看来,露出一个浅浅微笑。

太乖,太温柔。

沈放半垂着眼,盯着名册上她的名字,良久,才笑着问她:“愿不愿意留下?”

话出口,已收不回来,明明知道不该留下的人,却还是动摇了凡心。

当时她回的是“愿意”,沈放笑了笑,给她了一个六品美人的称号,便把她扔到后宫一个偏僻角落,不再见她。

他所有未来的路都算好了,怎么会容忍姜千澄的到来,扰乱了原定的计划。

可她确实太乖了,安静地在后宫待了许久,从不生波折,也不去与宫妃们争妍斗艳,每一天都循规蹈矩,就连参加宫宴,也躲在最远处的地方,穿最素净的衣裙,不肯出来抢风头。

唯一的意外,发生在太皇太后和小公主去世后,他那夜喝了酒,一个人坐在寂寥里,看到一个女子提着灯走来,只觉这梦太过真实,连姜千澄一颦一动都无比贴近,他握着她腰肢,感受她腰间的温度,问:“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她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小巧的下巴,怯怯微笑:“好。”

还是很乖。

沈放觉得天底下,大抵不会有她会拒绝的事情。

之后的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展,在第一次,他轻轻解开她腰间腰带,揉了揉她平坦的小腹,柔声道:“等会乖一点,不要叫的声音太大。”

她抱着他,抿了抿唇,眼里水波摇晃:“可我怕疼。”

沈放手撑在她两侧,笑道:“不会疼。”

他一生最有耐心,最温柔的时刻,都用在了这里。她边哭边仰头,十指与他交缠,抵死缠绵。

到醒来,沈放才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梦。

一种巨大的空虚感迟迟来袭。

沈放闭了闭眼,想到了自己在被放逐漠北时日里,深刻领略到的教训,他及时止损,防止自己对她的念头再次无节制地蔓延下去。

他又带上了一层防备,即便面对她,也一副疏离薄凉的样子。

他知道姜千澄一直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她性子使然,就算被算计,也干不出如何荒唐的事,所以他借着她做幌子,挑起与突厥的战争。

却没料到,姜千澄会逃,怀了身孕,居然也想逃,与她的好表哥私奔。

也是此时,沈放才意识到,她一直就没打算长久地待在自己身边。

沈放竟然生出些许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对她有太多的真心,所以他用链条囚住她,将她牢牢拷在身边,不许她离开一步。

可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他眼帘淡漠地垂下,还是心软了。

事后沈放回想,恍惚也觉得自己疯了。

他去了西北,出征的日子里,以为离她远一点,她无法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会渐渐淡忘那些情愫,可无数个夜晚,仰望夜空,莫名的情绪翻涌再次如潮水袭来。

一边想快点打完仗,回去见她;一边又心中生怯,不知该如何再面对她。

两方的情绪动摇,终究是后者占了上风,他一路向西开辟疆土,能拖着晚一点回去见她,就晚一点。

当在一次大战中,他身负重伤,进了荒漠时,马儿带着昏迷的他,摇摇晃晃,不知去往何方。心中颓靡的情绪,在那一刻取得压倒性胜利。

与其说,放逐马儿去哪,他去哪,不如说是他选择放逐了自己。

他太想见她了,爱慕却心生情怯,不敢再见她一面。

......

热浪翻卷黄沙,沈放脑中混沌,指尖无力,从马上跌下,滚到黄沙上。

马儿也渴得奄奄一息,走了几步,向一边倒去。

一阵一阵的沙浪吹来,砂砾从指尖一点点往上侵袭,渐渐掩埋掉沈放的身体,他垂下的手,还握着那一只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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