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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的是场太阳雨。

西边晚霞占了半边天,这雨也占了半边天。

好在雨势不大,等姜洛抱起栀子花,盛光也拎起团团进到廊下时,石板铺就的地面也才堪堪显出被打湿的水迹。

姜洛在长椅上坐下,说:“我没带伞。”

盛光说:“我也没带。”

姜洛说:“那就在这儿等雨停吧。”

她随意甩去落在手背上的雨水,就继续往锦囊上编花环。

盛光见状也不扰她,为防团团跑出去淋雨,他照旧把小白狗放在长椅上。

谁知这回团团却不像刚才那样安分,在长椅上来来回回地转,一圈又一圈,跟个陀螺似的。

然而它都这样了,盛光也仍然不为所动。团团顿时急了,尾巴摇起来,嘴里也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姜洛听见了,没等盛光发问,便头也不抬地道:“它想方便了。”

盛光许是从没养过宠物,竟问她:“它要怎么方便?”

姜洛这才抬起头来,道:“你把它放到地上,它自己会找地方——别让它身上湿了就行。”

盛光依言将团团拎到地上。

果不其然,爪子才碰到地面,团团立马就不哼唧了。它在长椅下转了转,许是没转着适合方便的地方,它转头朝廊外去。

盛光一手牵着绳子跟在它身后,另一手伸出横在上方,给它挡雨。

这会儿雨势仍然不大,但地面已被全部打湿。团团在它之前蹲坐过的那个凳子周围转了转,终于小屁股往下一蹲,尿了。

也就是团团还小,不会像大狗那样翘着腿撒尿,因此它只尿在了地上,没尿凳子上,等雨再下大点,一冲就没。且这高台上明明没土,它尿完后,居然还有模有样地用爪子刨了刨地面,一副爱干净的小模样。

看它尿完,盛光要牵它回廊下,它却不肯,非要去别的地方溜达。

还是姜洛唤它,它才主动往廊下跑。然后往姜洛脚边一卧,小脑袋搁在姜洛柔软缎面的绣鞋上,不动了。

“团团乖。”

姜洛垂下手拍了拍它,继续编花环。

盛光把绳子一端系在姜洛旁边的围栏上,重新落座。

由于之前在上清苑有过经验,这次姜洛编花环速度很快,团团撒泡尿的工夫,她已经编了大半。

眼看快要收尾,姜洛随口说道:“再过几日,就该去万明宫避暑了吧。”

盛光应道:“再过个四五日吧。”

姜洛很想问你去吗,但怕露馅儿,就没问,只说:“万明宫那边有好玩的吗?”

据宫斗文里写的,去年五月当今登基,因要守孝,便没携后宫妃嫔离京避暑,所以阿洛没去过万明宫,姜洛这么问也合情合理。

便听盛光道:“应该有。”

姜洛说:“应该?”

盛光道:“我也还没去过。”

姜洛哦了声,手指灵活地绕了几下,打好最后一个草结:“好了,大功告成。”

她把被栀子花密密包裹着的锦囊递给盛光。

盛光接过,正反面皆看了看,道:“比上次用的花多。”

姜洛答:“上次是第一次没经验,这次顺手些,也掌握了点小技巧,自然用的花更多一点。”又说,“你别嫌弃我手艺糙就行。”

盛光说不会,还评价了句:“很好看。”

他把锦囊重新佩在腰间。

锦囊本就是素色的,搭配着白色的栀子花,在他一袭深色便服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显眼,也叫他沉稳中多出点鲜嫩的气息来,竟似有种少年郎鲜衣怒马的意气风发。

姜洛瞧着,觉得她的救命恩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然后说:“摘下来的花不放水里养着,两天就会枯掉。”

至于用作绳子的草茎虽然比栀子花枯得要慢些,但她刚才拆解上次的草茎时,发觉草茎已经没了水分,全干了。

没有水的滋养,经过采摘的花草挺不保鲜的。

盛光说:“我知道。”

姜洛道:“上次的枯了,你叫我给你编新的。等这次的也枯了,你也还让我再给你编吗?”

盛光默了默,道:“若我说是,你会给我编吗?”

姜洛没有立即回答。

她看向廊外。

雨还在下,却正肉眼可见地逐渐停息。她站起来,理了理裙子,才漫不经心地答道:“那去万明宫之前,我再抽空给你编一次吧。”

盛光道:“好。五日后的黄昏,我还在这里等你。”

姜洛说行。

她解开围栏上的绳子,牵着团团道:“天要黑了,我先走了。”

盛光说:“才下过雨,地面湿滑,你下去的时候小心些。”

姜洛给他施个礼,转身离去。

及至下了高台,往扶玉等宫人们守着的入口处走,姜洛不经意间回头,就见高台之上,盛光正在看她。

离得远,姜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抬起手,向他一挥,之后便再未回头。

团团也“啪嗒”“啪嗒”,小屁股风骚地扭着往前走,丝毫没有眷恋它热爱的人形狗罐头的意思。

到了入口处,见娘娘空着手出来,扶玉也不问花都去哪了,只问可还要再逛园子。

“不逛了,”姜洛说,“回去吧。”

一众人这便离开西棠苑,往永宁宫去。

用过晚膳,姜洛练了会儿字,又看了小半本书,难得的没咸鱼。

听扶玉说马上要三更天了,娘娘该就寝了,她才放下书,面上不显,实则提着一颗心地去沐浴。

出于前两次互穿都是在洗澡的时候,姜洛初步判断水是她和阿洛互穿的媒介之一。于是脱光了下浴池,姜洛把自己埋进水里,一会儿想她要是又穿回去了该怎么办,一会儿想要是没穿回去呢?

两个想法在脑海中交战,时而前者占上风,时而后者压住前者。

随着时间流逝,最终后者赢得了胜利。因为姜洛发现她都洗完上去了,她也还是在永宁宫,没回她的大别墅。

姜洛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懊恼。

懊恼没穿回去吧,那边确实没这边让她过得舒坦;庆幸没穿回去吧,她妈还在那边呢。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孟子诚不欺我啊。

姜洛感叹完,爬上床扯过被子一盖,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翌日。

经过一夜好眠,姜洛心态放得更平了。

她慢悠悠地品着茶,看穆贵妃当着众佳丽的面给弄月道谢,又给她道谢,还让贴身宫女呈上一叠食谱,说是江南的几样地方小食,正适合盛夏时节食用,娘娘可命小厨房做了解暑。

姜洛略略翻看,几乎每样都要用冰,可不正是解暑。

便道:“贵妃有心了。”

然后叫扶玉收下,回头拿去让小厨房试着做出来。

专门派人给家里递信,花了整整半日才得来这么几样的食谱送出,穆贵妃十分满足。

她握着纨扇摇了摇,听薛昭仪说已经从宫外搬来昙花,如今放在临清殿里,预估两日后的夜晚就会开放,届时请诸位前往一观。

穆贵妃听了,问:“是只有一盆要开,还是全部都开?”

薛昭仪答:“一盆。其他的还得再等等。”

穆贵妃问:“让本宫猜猜看,是小叶昙花,还是孔雀昙花?”

薛昭仪道:“对,是孔雀昙花。”

孔雀昙花又名待宵孔雀,花开时花瓣细长,状若白菊,十分美丽。

大约是曾经见过开放的孔雀昙花,穆贵妃笑道:“孔雀昙花好。正巧先前从婕妤妹妹那儿搬的梅子酒还没开封,到时本宫带上梅子酒,再带些小食过去,大家尽管吃喝玩乐。”

薛昭仪道:“贵妃娘娘这话说得好像妾不会准备酒水似的。”

明知薛昭仪是在假意嗔她,但穆贵妃还是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本宫是想着多多益善。”顿了下,“毕竟有人可能吃了。”

这话倒把李美人给刺了刺。

显见是还记着昨日李美人惹她生气。

正一如既往沉浸在永宁宫小食中的李美人闻言抬头,忙擦干净嘴,委委屈屈道:“贵妃姐姐这话说得好有失偏颇,妾是能吃不错,但妾也没那么能吃。”

穆贵妃道:“是吗?不若你问问在座的各位,哪个有你能吃?依本宫看,全后宫就属你最能吃。”

李美人更委屈了:“能吃也不是妾的错呀……谁叫妾不吃多些,就会觉得饿呢。”

穆贵妃道:“所以你这是认了,你就是后宫里最能吃的。”

李美人道:“嗯……”

这个称号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好听。

还是姜洛道:“美人年纪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自然比常人能吃。”又说,“也是巧,昭仪的昙花两日后开放,本宫吩咐人辟出的栀子园,也是过两日便能去看了。”

皇后开口,穆贵妃自也不揪着李美人继续刺,接话道:“这敢情好。刚进宫那会儿,妾就觉得御花园美则美矣,却未免太过空荡,花也不多,连最常见的栀子桂花都没有,如今可算是如愿了。”

正如西棠苑,先帝爱惜宠妃时,宫人们把西棠苑打理得比任一园子都漂亮;宠妃没了后,先帝不再去西棠苑,宫人们也不再打理,任由其荒废。

又如栀子花,也是有个先帝喜爱的妃子不喜欢,先帝便没叫人在御花园里栽种。

而等先帝身体日渐衰弱,连离寝宫最近的牡丹园都去不了,他的妃嫔们亦无心游玩,御花园里荒废的就更多了。

且知御花园的花绝大多数都是名贵品种,需要精心侍弄,两三年四五年下来无人打理,娇贵的花多半都枯死,可不就成了穆贵妃口中的空荡。

姜洛平时遛狗,也有觉得御花园里的花太少,根本名不副实,便道:“桂花?倒是可以再叫人辟个单独的桂花园出来。”

穆贵妃顺势又道:“妾前些日子经过梅园,见里头有好些都枯死了,该移栽新的了。还有菊花,等中秋回宫,正值赏菊时节,也得提前安排上。”

姜洛问:“还有吗?”

穆贵妃道:“还有……”

穆贵妃一一说着,旁边扶玉一一记下,留作过后吩咐。

等穆贵妃终于说完了,姜洛道:“你这是把御花园逛了多少遍,竟能记得这么清楚。”

穆贵妃道:“妾喜欢花,御花园里的花四季都有开放的,妾常常过去看,久而久之便记得都少了哪些。”

姜洛道:“日后若又有发觉少的,就同本宫说,本宫叫人去辟园子。”

穆贵妃应下。

于是定下两日后去临清殿夜赏昙花,再白天游栀子园,不久,佳丽们告辞退去。

姜洛正用早膳,一小太监进来,给弄月附耳说了话,弄月点点头,转过来和姜洛附耳说了。

“娘娘,”弄月小声道,“魏王可能要离京了。”

姜洛动作微微一顿。

没记错的话,容奉回来也就一个月吧,这么快就又要走了?

是他自己要走,还是皇帝要他走的?

“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刚才宣政殿那边临下朝的时候,魏王向陛下上奏请辞。”

“知道他这次要走多久吗?”

“这个暂且不知。”

姜洛寻思了下,容奉想走,却不一定能走得成,得看皇帝同不同意。

毕竟以容奉的年龄,再不娶位王妃,怕是皇帝会直接下旨按着他头去拜堂了。

再一想,明年二月宫里会开选秀,皇帝若有心,恐怕会留容奉到明年选秀,从秀女里来选人给他娶王妃。

而假使她没想错的话,容奉请辞离京,多半是因为发现她这个皇后并非原本的阿洛,他却又实在找不到阿洛的踪迹,心中难过,便不想再留在京城里吧。

越想越觉得容奉惨。

特别是想到阿洛穿去现代后,可能在和顾承与快快乐乐地通电话发消息,这么对比之下,就更觉得容奉惨了。

姜洛在心里给容奉点了一整排的蜡,才道:“我倒觉得,他不一定会离京。”

弄月道:“娘娘是认为陛下不会应准?”

姜洛颔首。

弄月也想到明年选秀的事,便说:“才五月,离过年都还早着,魏王若是现在离京,明年过了正月再回京也不迟。”

“理是这么个理,但陛下怎么想,咱们又怎么能知道,”姜洛继续用膳,“左右他离京不离京都跟咱们无关,这些听听就罢,不必太过在意。”

反正玉佩已经还他了,该说的也都在上清苑说清了,姜洛觉得只要容奉别那么死心眼儿,就应该不会再找上门来。

只要他不来,那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

姜洛便道:“不讲这个了。除非哪天魏王离京,你再同我说他,别的时候就不要提了。”

弄月道:“奴婢记下了。”

孰料下午遛狗,姜洛就自打脸了。

明明再往前走个十来步,就能去新辟出来的栀子园里瞧上一瞧,偏生前头的路被挡住,绕过去不是,不绕过去也不是,姜洛只好站定了,看容奉给她见礼。

魏王殿下似乎格外喜欢青色。

这次他仍旧着一袭青衫,淡雅如竹,清隽颀长,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眼下,这美男子行着揖礼,道:“臣弟参见皇后娘娘。”

姜洛道:“是魏王啊。”

还行,没像之前那样一上来就说她不是阿洛。

姜洛想着,问他:“宫里快下钥了。魏王殿下不赶着出宫,来找本宫做什么?”

容奉直起身来,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姜洛仔细瞧他一眼,又瞧了前头正有宫人浇水修剪的栀子园一眼,转身和他去了旁边没人的园子里。

扶玉等人守在园子入口处,没跟进去。

往园子深处走了走,走到不会被不相干的人听到,却又能让扶玉看到的地方,姜洛止步,道:“魏王殿下有什么话想要同本宫说?”

容奉在她身后止步。

他没特意过来面对她,就让她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你不是姜洛。”

姜洛:“……”

失策了。

居然又是这句话。

在上清苑说了那么多遍还不够,这是说上瘾了吗?

姜洛正要转过身,再次强调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她真的是姓姜名洛,就听容奉临时改口:“我说错了,你不是阿洛。”

姜洛眯了下眼,到底没转身,只微微侧头,说:“何以见得?”

容奉道:“别人见不得,我见得。”

这意思是他直觉,第六感,打从心底里觉得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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