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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此时苏州河北岸,膏药旗林立。
日本是个极喜爱宣扬战功的民族,光想出占领一个城市就升热气球庆祝这种损招这一点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了。
每一天上海市民就跟上班似的,清早聚到河边扒着栅栏往对岸张望,即使看到了惨烈的牺牲犹自不肯离开,实在是此刻四行仓库在他们眼中就是一面巨大的国旗,用炮火和鲜血浇筑而成,存在感超强。
而今天,二十八日,在又一个清晨开始时,聚到河边的人惊讶地发现,四行仓库上方,竖起了一根杆子。
那是两根竹竿绑在一起的长杆,立在顶楼,旁边隐约可以看到人影笔直地站着,当晨光熹微时,一声嘹亮的喝令声从对岸传来,经久不息,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顺着那杆子徐徐升上来。
有眼神好的人张望了一会儿,忽然哭了出来,指着那边嘶哑地大吼道:“国旗!国旗升起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四行仓库上的国旗还未升到顶端,就已经受到千人围观,苏州河南岸人们站直着,俱眼含热泪,注视着那占领区的国旗,即使知道前途迷茫,可是却有什么东西鼓胀着,仿佛要爆炸开来。
等到国旗在四行仓库的旗杆顶端,五层的仓库将国旗顶到了万旗之巅,周围竖立在废墟之中的膏药旗只能颓然仰视之时,群情激荡已经达到了顶点,所有人都在欢呼和呐喊,前两日所见所痛仿佛已成过去,只要这面旗帜一直在,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害怕。
等到最激动的情绪过去后,人们却没再欢呼了,他们大多挤成堆站着,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面国旗,表情几乎是空白的,最多的,是带着点感慨,甚至扯出点微笑。
这面国旗挂不久,所有人都知道。
可就是想多看一会儿再一会儿,这样可以记住它,记住这个景象,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回味一千遍一万遍,直到胜利的那一天再想起,说不定能露出会心一笑。
瞧,在一九三七年,这一切都注定了的。
至少黎嘉骏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与诸位知情的同事在夜晚的时候,都目睹了那个叫杨慧敏的女童子军裹上国旗跳入苏州河,这一晚苏州河畔静悄悄的,没谁想引起日军的注意,他们看不到对岸隐蔽处的动静,却能够想象那个纤细英气的女孩在河道和掩体中艰难前进的情景,等早上她凯旋归来时,迎上去的人几乎都是面带愧色的。
他们都比她大,不少还是热血爷们儿,可却都没她那样的胆色和果决,在刚听说任务的时候立刻领取,不给别人任何机会,而事实证明,大风险也伴随着高收益。
杨慧敏刚上岸,就被一群高官前后簇拥着带走了,几乎可以想象未来不可限量。
挤在周围的记者众完全捞不到任何采访的机会。
黎嘉骏虽然说也是记者,但她一不是专业的,二来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定型成了战地记者,去的都是其他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极少抢新闻和缺爆料,只要不怕死就永远有新闻,所以当她反应过来李修博几个那么激动是去干吗时,人杨慧敏早就上车走了老远了。
李修博拿着照相机回来时还在叹气:“没拍到照片,回去拟稿又要多写点了……等等我先去拟稿,争取发个特刊,你又一晚上没睡,小心你那位来抓你!”
你那位……黎嘉骏嘴角抽搐,却下意识地往周围看看,做贼心虚到了极致,没看到熟悉的车和人,略微心安地叹气:“你不要乱说好不啦,人家那是被我哥委托的!”
“哦,你相信就好。”李修博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见了鬼了!谁管你信不信啊,我反正信了!黎嘉骏内心愤愤的。
可要说累……还真有点,此时日军不知道是被国旗打击跪了还是正在酝酿下一波攻势,等了很久等得所有人都哈欠连天还没动静,黎嘉骏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报社和几个同事一起弄出个特刊再说。
走之前她又回头,看到那面国旗迎风飘着,背景是还未散去的硝烟,浓稠沉重,可一旦有风吹过来,它却会飘得噗呤噗呤的,很是欢快有活力。
但反差之下,更觉心酸。
有些传说,听的时候荡气回肠,想象的时候热血沸腾,可是等到真的遇到时,此情、此景、此心,都不容许人再忍心多看一眼了。
她已经在旁边英军的谈话中听出了租界方有调停的意向,实在是四行仓库的□□让日军越来越崩溃,现在还顾及到租界的安全,一旦丧心病狂来个“不小心”,那就不仅仅是租界受到误伤那么点“小事”了。
从最开始租界的洋人就相当紧张,程度不亚于围观战况的中国人,因为就在他们围观对岸战况的地点附近,竖立着两个巨大的煤气罐。
大到什么程度,就像两个金字塔,炸四行仓库的炮弹稍微偏移一点,对岸人伤不到,煤气罐绝对百分百挡枪。
这一点众多非盲目围观的人心里也清楚,所以从一开始,就对四行仓库能坚持多久抱有怀疑,而现在,国旗竖起来了。
鬼子差不多是该疯了……就他们那米粒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天大的军国主义思想,化学作用之下估计现在已经在呼叫空军了。
已经收到一点风向的报社媒体差不多开始往回撤了,发了这一次稿子,下一次就要拼谁先发现八百孤军的去向了,这一点黎嘉骏都没法给同事们作弊,她都不记得教科书上有没有提过这八百孤军,就连这四行仓库都曾经和大公纱厂傻傻分不清,要不是如此,早想起有四行仓库这回事,她怎么也不可能到上海时那么淡定……绝对连夜包了头顶的洋人咖啡馆露台打地铺了。
报社的新闻通讯处依然如往常那样,座位少,往来全是来去匆忙的记者和编辑,旁边房间里,印刷机哗啦啦响着,不知道在印什么。
李修博现在在通讯处也算个小有影响力的,一进办公室就口头报了下选题,坐下来就开始奋笔疾书,过了一会儿,卢燃取了洗好的照片回来,交给印发的编辑,一张特刊就这么开始筹备了,连排版都是火速进行的。
这时还有很多外派的或者负责线路联络的记者在那儿高叫着各方消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要数国军的去向。
不出所料,从上海撤走的部队马不停蹄,全都赶往了南京,至此,虽然淞沪会战还没完全结束,但是关于它的一些一手消息,还是一点一点地被总结了出来。
虽然没有明确官方统计,但是这一次会战,前前后后有近七十多个师的番号出现,加上地方部队,前后投入了快七十多万人,什么队伍都有,甚至还有九月份从四川沿江而下的川军,他们刚到就投入血战,撤退时参加淞沪的整个川军建制几乎瘫痪,不完全统计,这七十万人中,差不都伤亡了快三十万人,几乎是投入兵力的一半,甚至有可能比日军所有投入的兵力还要多。
可这就是血肉之躯对抗坚船利炮的必然结果,七十万人中大概有三分之二,在踏上这个战场前估计连飞机和坦克都没见过,然而他们还是就这么来了,从此每多活一天都像是赚来的,所谓无知者无畏。对于指挥官和战士来说,他们只要明白一点就够了,那就是,要胜利,只有填上去。把尸体铺到敌人的枪口边,下一个战士就能一刀捅死那个握枪的鬼子。
而事实上,他们也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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