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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强虽然会凫水,可那是在李家沟的小河里,环境熟悉,村里大人也在旁边摇旗呐喊。可苏家沟的水池坝塘他还没下去过,天又黑着……高元珍急得不行,“你们先休息,我出去找找。”
这时候,她心里只有两个想法:找到他,揍死他。
黄柔怕她揍太狠,弄伤了孩子,赶紧给丈夫使眼色。顾学章道:“我去吧,你路不熟。”
高玉强年纪说小不小,基本的人话能听懂,可又处于“我能听懂我就是不干”的状态,平时家里也三令五申不让他天黑出门,可他照样玩到快睡觉才回家,说不定又是跑谁家里呢。
这丢人现眼的,姨妈家这么多好吃的他不吃,跑人家里讨饭!高元珍咬牙切齿,打上手电筒就出门了。
王满银正跟崔家兄弟几个喝酒,醉得神志不清了,也赶紧踉跄着爬起来,“我,我去找……”
男人女人们再坐不住,提上煤油灯,拿上手电筒纷纷出门。
崔老太带着几个孩子在家,心里颇为懊恼,早知道就不说他了,臭小子没看出来脾气还挺大,毕竟不是自家孩子,要是崔家的,老太太才不去找呢,大人说他两句还不得了,离家出走是吧?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啥毛病啊这是,幸好她老崔家没有,不然揍也给揍死啦。
当然,也就是这么想想罢了,心里着急的。谁家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她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但愿快点找到他,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毕竟是来做客的,阿柔和绿真心里也不好受。
崔绿真用灵力感受一下,臭小子还在这附近呢,倒是不急着出去。她去厨房,把剩下的鱼肉泥搓成丸子炸好,沥干香油,用竹篾篮子盛着,明天早饭可以煮面条,喷香!
“姐。”
“姐你来一下。”
崔绿真一看,厨房外窗子边爬着的黑影不正是闹得大人们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高玉强气喘得呼呼的,压抑着兴奋,小声道:“姐你快来一下,我告你个惊天爆炸消息。”
“哼,不听。”
“不是,姐这次是真的,我没骗你,你快出来一下。”
顾家的厨房是靠着院墙盖的,在院墙上开了道窗户,玻璃窗上贴着窗花,从里头能看见外头村里人经过,但外头却看不见里头。同时也用钢筋焊了几根防盗条,防止不懂事的小孩乱爬。
所以,他只能隔着铁窗咋呼,急得猴子似的抓耳挠腮。
崔绿真“哼”一声,“不感兴趣。”
“有人要去你们村偷东西呢!”高玉强的声音,大了两分。
“啥?!”崔绿真把漏勺放下,不情不愿递出去一个鱼肉丸子,“偷啥,谁啊,你咋知道的?”
高玉强“刺溜”一声将丸子狼吞虎咽,“你咋不问问是哪儿?”
崔绿真很想翻个白眼,她们村当然是牛屎沟呀,虽然房子盖在这儿,可她对苏家沟没啥归属感,不会说“我们村叭叭叭”,只会说“苏家沟”。
一只黑漆漆的小脏手伸进来,死乞白赖的说:“姐,再给我吃两个,我就告诉你。”
崔绿真又递两个出去,心道:你妈你爸还有三分钟到达战场,可怜的娃,你就吃吧。
原来,高玉强跑出去外头溜达的时候,正巧溜达到一个破旧的农家院外头,墙上的野草都半米高了,他以为是没人住的,对着墙根就是一泡尿。谁知正冲着,忽然听见墙里头居然有人说话。
一群人,不止说话,还又唱又跳。他踩着石头爬到墙头上,看见里头七八个青年戴着他爸那样的蛤.蟆镜,穿着他爸那样的花衬衫,他爸那一身行头可是在火车站守了三个月才凑齐的,他们居然人手一份?!
高玉强发挥他的猴子属性,趴墙头上看了好久,看着他们喝起一瓶瓶玻璃瓶装的啤酒,吃了四五斤香喷喷的猪头肉猪舌头,没一会儿还有两个姐姐过来跟他们搂搂抱抱的跳流氓舞,他虽然不太懂,但就喜欢看热闹,骑在墙头上看了大半晌。
他跑出来逃难,没吃东西,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再闻着他们香喷喷的卤肉,他那口水都快滴人家院里去嘞!正准备回家去,忽然听见他们操着大河口本地方言,从哪个倒爷有钱,哪个女人漂亮说到牛屎沟出了一种黑油。
牛屎沟?!
高玉强耳朵一竖,这不是小姨家吗!就是姐姐家呀!他的肚子立马就不饿了!
几个年轻人已经喝得舌头都大了,他只听出来“偷黑油”几个字,其他的要么含糊不清,要么就是男男女女他不懂的事儿。可这也足够了,跑回家来赶紧向姐姐汇报。
崔绿真听得一头雾水,看他满眼期待像摇尾邀功的小橘子,愈发莫名其妙,“你别高兴太早,我都不知道是啥事。”
“肯定大事儿啊姐,偷你们村东西嘞!他们好几个人嘞,你们肯定抓不住他们,需要我帮忙吗?只要你答应我别再生气,我就去帮忙,我打得他们落花流……哎哟!”
他话未说完,夹着屁股一蹦三丈高。
“你打谁落花流水呢高玉强,胆儿肥了是吧?敢离家出走了呢啊,老娘今儿就揍死你!”高元珍急得满嘴冒泡,却发现她儿子在厨房外扒着偷鱼丸吃,一颗心落回肚子的同时,火气也“蹭蹭蹭”直往上冒。
高玉强夹着疼得火烧火燎的屁股蛋跑,她大脚“咚咚咚”在后头追,孩子的鬼哭狼嚎和女人的河东狮吼顿时间响彻整个苏家沟。
所有人提着的气都放下来了,倒也不劝,谁心里都觉着,这熊孩子该打,该往死里打,最好是一次性把他揍到记一辈子才好。
“哎呀妈别打我了,我立功了,我听见有流氓要干坏事嘞!”
“我呸你个王八羔子,你立你娘的功,老子……”
“妈你听我说是真的,不信你问我姐,问我姐我瞎说没……哎呀呀呀,疼死了妈……”
高元珍才不信他立什么狗屁功呢,再说了要真有流氓要干坏事关他小屁孩啥事,那是公安负责的。想到他又是为了逃避惩罚而想出来的鬼点子,她更气了,打打打。
这一晚,高玉强被打得屁股上全是一条一条的红印子,耳朵骨头都快被拧断了,他以后要成了耙耳朵,他妈一定会后悔的,哼!
所有人都没把他的话当真,倒是崔绿真,心里琢磨着不对劲,那些流氓都是不好好干活的青年,以前在大集体还能混口饭吃,现在出来后干啥的都有,手里有点门道,他们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可,牛屎沟有什么黑油呢?谁家的?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关键是,黑油是什么东西?但瞌睡实在是太困了,一时半会儿想不通,说不定还是他听岔了呢,很快就睡着了。
当然,睡到十一点多,高玉强那不要脸的臭猴子又跑来了,死乞白赖要跟她一个房间,说喜欢她的大床大窗户。
第二天是星期一,她抽空出去把两百块奖励金存自己户头上,看着“唰唰唰”增长的数字,整个人神清气爽。
吃东西能让她快乐,存钱也一样。
多了几个大单子,还收到不少的定金,大家伙心情跟她一样好,效率也是杠杠的。只是最近吧,顾学章的心情却不大好,连续两天下班回家都是黑着脸,本来又来找他的姚安娜给吓得吐舌头。
“绿真,你爸爸怎么啦?你能不能劝劝他别生气,我爸爸真不是故意不来的,他是昨晚临时被单位通知去书城开会的。”
崔绿真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我爸爸不是生你爸爸的气,他是嗯……我也不知道生谁的气。”
其他人自然也发现他的情绪了,只是谁也不敢问,只有黄柔在两个人睡觉的时候问了几句,可他皱着眉发两句牢骚,又不说了。倒是第二天下午,他手底下的得力助手来家里给他送文件,留下来吃饭的时候,听见顾学章愁眉苦脸的说,“让我去哪儿买那么多油?”
“是啊,每个市从省石油总公司买油都是有数的,咱们人口数是上来了,汽车也多了几辆,可……”总公司不卖,他们就没办法。
不止开汽车的汽油快用完了,就是老百姓点灯的煤油也快没了,物资局采购不到油,就分配不下去,供销社已经在销量供应了。许多山高路远的村子,村民们走了几个小时山路来到供销社排两个小时的队,结果告诉他们今天的煤油配额已经用完了?大家虽不敢怎么着,可骂骂咧咧总是有的。
不通电的地方,没有煤油,那天黑了怎么办?不是让人摸黑上炕嘛?山里喂个牲口啥的,没有煤油灯,牲口让人牵走了都不知道嘞!
供销系统跟物资局反应,物资局从上到下都在给他哭穷,党委书记扔下一句“你自己想办法”就走了,他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况且,最近阳城市又在创什么“中华煤都”的荣誉称号,评审组和督察组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一会儿是市里的,一会儿又是省里的,每天都有可能遇到搞民调的工作组。
万一搞民调的问到老百姓怎么办?你连煤油灯都点不起了,还创啥煤都呢?开玩笑吧你!
两个人,一面吃饭,一面诉苦。
部下给他出主意,“顾局,要不咱们上省公司求求去?”
“怎么求?”顾学章把眉毛一抬,“我昨天都给去过两个电话了,只打到公司经理那儿,还是给老子打马虎眼呢,惹急了老子打他们党委书记那儿,不行老子打省委书记!”
崔绿真听得好笑,爸爸能知道省委书记电话不?看来,爸爸也是会吹牛皮的哟。
小刘却小声道:“顾局您还没看出来,这事找省委书记也没用。我哥们在邻市,他们局里可不缺油,咱们是上个月中旬递交的配额申请对吧?他们下旬才交的都有,这……”
他小心的咽了口唾沫,知道这位领导不爱听,可还是不得不说,“他们给省公司送了东西,事情就好办,配额要多少有多少,咱们这边就是正常份额都拿不着,你说气人不气人?”
顾学章夹菜的筷子一顿,“他们送了啥?”
小刘眼睛一亮,以为他也想有捷径,忙道:“听说是几张去北京的飞机票,请省公司经理级以上的领导去北京吃烤鸭呢!”
崔绿真在旁边写作业,不愿回房间写,因为呀,她想听八卦。
听到这儿,小富婆地精也忍不住偷偷咋舌,去北京的飞机票,那得多贵呐!她们去广州,只是坐火车都要二百多,北京那么远,还是天上飞的,那简直都贵得她不敢想象了!
顾学章“啪”一声,重重地放下筷子,“胡闹!”脸色铁青。
小刘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对对对,我也觉着他们胡闹呢,这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呢,顾局您一身正气,肯定看不上这些伎俩。”
顾学章现在已经学会收敛他的愤世嫉俗了,平静一下呼吸,“快吃吧,趁天没黑,待会儿骑车不安全。”他的怒火只能压抑下来,压抑在心里。
失望,愤怒,无力,压抑着他这颗军人的心脏,社会发展了,人的脑子活了,可以前没有的,不敢出现的鬼魅伎俩,现在都纷纷冒出头了。
以前,送礼走后门那是耻辱,是极其丢脸的事,谁也不会主动说出来,可现在?张扬得整个系统都知道了,仿佛这是一件光荣得不得了的事,反倒是他不愿跟他们同流合污的成了异类,连下属都觉着他傻了巴几的。
呵。
忽然,眼前多了一个瓷白的茶杯,里头是棕红色的浓浓的茶叶水,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正捧着,“爸爸,你喝点茶水解解酒吧。”
顾学章其实没喝多少酒,晚上还要加班,他不敢误事。可闺女的好意,他甘之如饴。
热乎乎的茶水下肚,人也清醒了一些,只是情绪还是低沉。
“爸爸,你们买不到油了吗?”
“嗯,听见了?”不用她回答,他看了看她的作业本,“功课做完就去睡吧,明儿早上我出门早,你多睡会儿,让大伯送你怎么样?”从小接送她习惯了,虽然她已经会骑自行车,可顾学章还是习惯每天等着接送她。
哪怕她要自个儿骑,他也跟在旁边,跟她说说话,讨论一下今天的早报,议论一下国内外重大时事。很多时候,她的思维跟普通人都不一样,总是会冒出些不同的见解,甚至奇思妙想,曾无数次启发到他。
跟崔绿真聊天,是一种享受。
顾学章叹口气,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大人,“咱们国家才摘下贫油国的帽子,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又没油了吗?”
崔绿真歪了歪脑袋,“是开采条件还不成熟,赶不上群众需求吗?”
“不是。”
“那是什么呀爸爸?”
顾学章看向院子里喂鸡的崔老太,一把玉米粒撒下去,三只小母鸡“咯咯咯”叫着,吃得欢快极了。这是牛屎沟拿来给他们下蛋吃的,本来阿柔不愿养鸡,觉着没时间照管。可两边老太太都说孕妇不能却营养,花钱买来还不一定新鲜,就家里养着让它一天下一天吃,既营养又健康!
阿柔也没时间照管,就早上出门的时候喂一顿,白天放院里散养,晚上下班回来再喂一顿,一日两餐。对它们来说,玉米粒是难得的美食,平时都是菜叶子混着糠皮,几个孩子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挖点蚯蚓来补充一下蛋白质。
吃玉米粒,是高级享受。
可惜,这样的高级享受,却是限量供应的,俗称计划经济。宏观调配主宰市场,总是会忽略市场变化规律,赶不上最新的供求变化,其实是制约了整个国家经济的发展。就像种地,以前的农民没有选择种什么的权利,作为最懂土地的人反而要受一批没种过地,只会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的人的指使,积极性从何而来?
现在,市场受宏观调配所束缚,人民生活得不到满足,国家挣不到钱,其实是双面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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