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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三十六年,新皇登基,改国号为庆丰,记为庆丰元年。
这一年,越王发起宫变,死伤无数,幸而新皇平定叛乱,但至此,宫内伺候之人越少,遂小选宫女。
那时正值寒冬,天空飘了一场雪,落地无声,翌日清晨时,便覆盖了满地。
宽阔的宫道上积雪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唯有琉璃瓦上还覆着一层白,暖阳照下,如印着点点晶莹。
朱红色的宫门打开,又重重关上。
一行人低着头,数百人踏在干净的宫道上,丝毫不觉拥挤,行走间不闻半点声息,让这诺大的紫禁城显得过分寂静。
行走在最后的一个女子,悄悄地回头看了眼被关上的宫门,她望了很久,才收回视线,踩着前面人的脚步,跟着队伍轻而浅地行走着。
那是庆丰元年,十一月六日。
阿妤曾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年,更不会忘记那天身后那朱红色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在那数月前,她还算是家中娇养的富家小姐,养尊处优,爹爹不善,宠妾灭妻,可她有位疼她入骨的娘亲,从不曾叫她受过一分委屈。
她还有一位兄长,曾说要护她一世安康。
但数月后,她沦为宫仆,却是她拼命得来的最好的结果。
她从踏进宫门的那一瞬,其实就未曾想过再出去。
她还记得那年记录名册的公公问她:“家居何处,姓名,年龄……”
那小姑娘颤着手,脸上的污渍是好不容易用帕子拭去的,她抖着声音:
“家、家住江南,今年十二……”
她卡了下,不知该如何报出自己的姓名,那公公有些不耐烦:“叫什么?”
“叫、阿妤……”
最终她舍弃了江姓,唯独记着娘亲温柔唤她的那声“阿妤”。
当年娘亲将她圈在怀里,温柔对她笑着,一字一句皆含着对她期盼:
“阿妤,阿妤,娘盼你安康,盼你无忧……”
恍惚间,她回头去看,却看不见来时的方向,娘亲去了后,她也再没有家了。
……
“主子,小心!”周琪心惊胆颤地将人拉进伞中,着急地替她擦着脸上雨水。
阿妤倏然回神,她急促地呼吸着,鼻尖发酸,嗓子被堵得生疼,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她进宫多年,从不敢想起往事。
她要怎么接受,疼她爱她的娘亲惨死在她面前,而她视若兄长的人,却袖手旁观?
倏然眸子乍湿,是恨,是怨,是怒,百般情绪汹涌不止,最后却皆数化为虚有。
她轻颤的身子渐渐平静,身后的脚步声乍然停下,可她知道那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阿妤不想转身,不想看见那人。
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怪他,却也不再想再见他。
她背对着他,说:“韩玉扬,我不想看见你。”
她望着眼前的青烟雨色,恍然想起那日也是如此,利器划过脖颈,似锦帛断裂声,刺耳深刻,迸溅而出的鲜血,被雨水一冲,便洗刷得一干二净,仿若什么也未发生一般。
韩玉扬捏着伞,手指骨节泛白。
他身上那股细致温柔一点点褪去,颓废之意汹涌迸发。
江南雨节甚多,他曾为她撑伞,背着她走过无数长巷,只为不弄湿她的鞋袜。
可却从没有一次像这般,她背对他,说不想看见他。
那年,他倒在路旁,来来回回马车经过,却都不曾望他一眼,唯独眼前这人,从马车上跳下,朝气蓬勃,她将他“捡”回家。
他说过,要护她一世安康,从始至终,这个想法,从未变过。
可韩玉扬知道,她不会再信的。
良久,久到雨水溅湿了他的衣摆,他才出声,唤她:
“江妤。”
从年少时,便将细碎的温柔尽数揉在这两个字中,五年来,他念了无数次,却未曾再喊出口过。
他与她有兄妹之名,但他深知,两人并非如此。
他待她温柔,却亦然克制。
他不敢逾矩一分,“江妤”二字他唤了三年,原以为总有再进一步的机会,却不想,五年前,这人再也未出现过。
韩玉扬看着眼前人,他想过,再见面时,许是她怨他,或是她恨他。
却从没想过,她宁愿不提那件事,也要两人之间再无纠葛。
那个名字尤为刺耳,阿妤抿着唇,握紧了身旁周琪的手。
这宫中,她只信周琪。
这世上,她只信周琪。
她护着小腹,倏然转身,所有情绪被她压下,眸子里只剩冷然,她说:
“韩大人,你这是在叫谁?”
无人看见的地方,她捏了下周琪的手,韩玉扬刚欲说话,周琪便拧眉挡在了她前面,轻微不虞斥道:
“韩大人,我们主子贵为四品美人,便你是朝中重臣,也是否有些失礼了?”
本朝素来如此,后宫妃嫔,便是位份再低,也贵为主子,除非皇室血脉,其余人见之,皆要行礼。
冷风瑟瑟,树影婆娑,韩玉扬立在原处,望了那人许久,手中的伞握了又松,松开又握,那人敛着眸,护着小腹,只在最初看了他一眼,便不愿再多看。
他视线落在她小腹上良久,最后,他一点点地弯下腰,低下头,油纸伞应声而落,他拱手作揖,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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