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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日与钱小姐碰面归来之后,母亲就已经在他面前表露出了对她不加掩饰的赞赏,可当母亲身边最得力的管事珍姨亲自来唤他去见那钱家请来上门的媒人时,穆彦还是不由心下一惊甚至错手剪坏了一根用心养护多日的花枝。
母亲的焦急虽然从她数十年如一日冷淡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这些年来她眉宇间始终流连不去且越发浓重的怅然愁绪已经明显到令他无法忽视。
其实他心里清楚地知道比起两个姐姐,母亲从小给予他的疼爱更多。
也许是因为父君在诞下他后没多久就骤然离世,叫她深受打击终于痛彻心扉地明白了,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无法挽回。
她恨不能将早些年为了穆家家业劳心劳力而对父君稍显冷淡漠视的亏欠都一股脑儿地弥补给了与父君有着相似眉眼的他。
虽然男儿自出生起就比女人要弱势的多,也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更多的世俗礼制约束,但是母亲却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最大限度上的自由。
她从不会、也不愿强迫他,这也是为何七年来皇城里甚至整个贵公子圈中都对他迟迟未有婚配一事言辞颇多,他却始终能在府里悠然度日独善其身的原因。
只是眼下这场婚事,好似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他皱着眉放下手中的剪子,总觉得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待见到堂屋里母亲笑着迎上座的两位媒人之后,方才那种不好的预感就立即成了真。
他的目光掠过此刻穿得十分喜庆笑得十足和气的顾挚,落到她身后许久不曾笑得如此开怀的母亲身上,后者轻拍着他的手将他拉到身边为他引见道,“彦儿,这是城里有名的媒公李和他的徒弟小顾,今日他二人正是为了钱家小姐和彦儿你的婚事而来。”
比起钱家小姐的婚事……
媒公李的徒弟小顾?
穆彦的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想来这么多年过去,母亲大抵是将当年那个擅闯穆府将穆府上下闹得鸡犬不宁的明小将军忘得十分彻底。
此时见到她二人把手言欢其乐融融,场面不可谓不古怪滑稽。
只是眼下他也无意道破真相,顺从地在母亲身旁坐下后,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的“媒人”来。
几日不见,她额头上伤口已经消退结痂,即使近看之下也不觉得如初时那般狰狞了,想来那金疮药的效果果然是不错的,心里竟是不自觉就松了口气。
顾挚自他走近之后,就明显比方才要拘谨了许多,但早料到今日碰面是在所难免,她心下有了准备也就没怎么影响那做媒的发挥。
穆彦本以为她这次又想出了什么法子要来搅局作怪,刚开始还气定神闲想旁观她如何一番折腾,熟料方听了没两句那原本松散着的唇角却渐渐抿了起来,就连那双黑白分明向来浅淡温凉的凤眸也渐渐沉了下去。
这一切都只因顾挚将那钱家小姐夸得过于陈恳动人了些。
穆家主母听着听着眼神越发专注了起来,没想到这钱家小姐虽然出生富贵商贾却没有沾染铜臭气息,更难得还有着一副慈悲悯人的胸怀。
听着那媒人语调平缓地叙说着大雪纷飞的严寒之中那一段温情的往事,她眼前就立即浮现出了在饿殍遍地的城北那饥寒交迫的人群之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善心女子笑容温和地为难民们施粥施药的美好场景。
一时之间,竟觉得向来冷硬的内心深处都暖和了起来。
这时候,一旁脸色僵硬的媒公李却是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青出于蓝的年轻徒弟,她甚至连媒公往日常挂在嘴边的吉祥讨巧话都没记熟,却让人觉得穆家这笔酬金约莫是八九不离十了。
能给穆三公子说定亲事,大约在皇城中也算是打出名声来了,真不知是否因祸得福……
顾挚说到动情之处,眼中已然有泪光闪动,她好似羞赧般对穆家主母笑了笑,“若不是这次做媒让我在钱家又遇见这位小姐,我还不知她原来就是城西新贵的钱家大小姐呢,你看原来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穆家主母连连称是,神情已经软化到超越了平易近人的地步。
穆三公子抿唇不语,面上无波无澜,眼中悲喜莫辨。
媒公李瞅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钱家小姐当真是不可多得的有心人,还望穆三公子能珍惜眼前人,莫要辜负了一段大好姻缘啊!”
顾挚眼睫轻轻一颤,饶是之前声情并茂口若悬河,此时听到这话心里还是被狠狠蛰疼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往方才一直不敢看的那个方向望去,没想到竟直直地撞进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瞬间被那霜雪般冰冷的目光刺痛,瞳孔不由得瑟缩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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