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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走出许久,毓坤眼前浮现的依旧是蓝轩处置史家时杀伐果决的样子。

心中凛然,她下意识回眸,正见蓝轩立在门道下目送她回宫,毓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似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唇角微扬,黯淡的星光下如春风化雪,倒好似仪容兼美的世家公子。

毓坤一顿,转回身去,厚重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她沉下心向前走,然脑海中蓝轩的样子却挥之不去,凌厉的手段与殊静的气质对比鲜明。

今日她第一次注意到,他身量甚高,很是俊朗,虽生得美,却很有男子气概,与旁人截然不同,毓坤不由又想起那个梦,虽然荒谬,却多了层怀疑,只是为何这么些年宫中竟无人察觉。

方诚已离去,见蓝轩望着太子背影,郎燕生疑惑道:“厂督?”

蓝轩微微一笑道:“去了陆家,倒是有趣。”

回到慈庆宫,冯贞轻声道:“方才殿下不该冲动,为史大人说那些话,恐将蓝掌印得罪了。”

毓坤觑了他一眼道:“怎么,怕了?”

冯贞正色道:“奴婢不怕,只是蓝掌印是皇上的人,日后尚有许多地方需倚仗他,因而忧心。”

毓坤叹了口气道:“今日遇到他,横竖是我倒霉,只是若不将史家的事捅破,反倒受制于他。”

冯贞略微思索便懂了,点头道:“还是殿下思虑周全。”

毓坤道:“日后他若要在御前说起我出宫之事,也要想想自己擅用刑罚和矫诏之事会不会被我拿来对质。”

虽这么说,毓坤却在心中明白,蓝轩既容她将话听了去,自然是不怕她知道,只是她却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由想起另一件事,毓坤绕着冯贞看了一圈,直看得冯贞心里发毛,方笑道:“嗳,你悄悄与我说说。”

冯贞睁大眼睛,毓坤想了想道:“宫中内侍每年在黄化门验身,是所有人都要去?

冯贞点头,毓坤又道:“那……那些有身份的呢?”她意有所指,不过并没有提蓝轩的名字。

冯贞道:“有身份也是要验的,这是宫里的规矩。”

毓坤进一步道:“那司礼监的人呢?”

冯贞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叹道:“殿下可说笑了,像二十四衙门的太监、少监,也就是去喝个茶,应个卯,而司礼监都是皇上身边的人,遑论秉笔,更不要说掌印,皆是日理万机的主儿,是请都请不到的,能派人来代点卯,已经是给面子的了。”

毓坤有些失望,心中又暗暗更起一层怀疑,果然没有人敢去查他。冯贞又道:“但谁不是从寒微熬过来的,都经过这一道,所以身份高了,不过走个形式。”

毓坤心念一动道:“宫中内侍可需入籍造册?”

冯贞道:“自然,不过不是在宫中,而是在礼部存着。”说罢望着毓坤道:”殿下要做什么?”

毓坤不答,只命他去找詹事府值宿的官员来

作为东宫的属衙,詹事府行辅佐太子之职,今日在官署值夜的是主薄管直,毓坤吩咐一番,他虽有疑惑,但依旧领命去了。

此时已是四更,绛雪传了热水伺候她洗漱,毓坤却毫无困意,伸了个懒腰,命她将东书房中的灯点亮些,取了笔,沉下心写前日顾太傅布置下的文章。

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时,毓坤方收了笔,长长舒了口气。彤云与翠雨力度恰到好处地在她肩背揉捏,左肩虽依旧隐隐作痛,但一夜乏意稍解。

五更鼓过,便到去文华殿听日讲的时辰,绛雪先伺候她换上青色的褡护和贴里,再换上深红圆领袍,胸背及两肩各饰金丝绣成的精致蟠龙,乌发梳起加翼善冠,腰间束以玉带,踏上玄青皁靴,虽略显腰身纤细,却有种无法逼视的美。

东宫的讲官皆由学问贯通古今,言行端方的当世鸿儒或阁臣领任,主讲官是太子太傅、翰林学士兼东宫赞善大夫顾士祯,虽已年过七旬,仍精神矍铄。辅讲官皆是重臣,也对其尊敬有加。

文华殿中,毓坤居于东厢,正中西向。待太子升座完毕,讲官并宫僚在殿外丹陛前四拜,方从东西两面入内。因昨日于内阁中值宿,首辅陆循并不在列。

清晨的金鱼胡同,陆府外扫洒的小厮远远听见马蹄声,转身向内回报。陆循在府外下马时,总管赵瑞已迎了出来。

从陆循手中接过缰绳,交与身后的仆役,赵瑞跟在他身后向内走,听陆循道:“英哥何在?”

赵瑞回道:“禀老爷,二爷昨夜在房中念书,今晨方歇。”

陆循一怔,并没有因为一向轻视学业的爱子转了性而欣喜,眸色一深道:“可有人来过?”

赵瑞不敢隐瞒,禀告道:“昨日太子来过,三更方走。”

陆循沉着面孔走入内堂,年轻貌美的继室王氏走出来,伺候他换下公服,柔声道:“如今英哥也知道上进,岂不是件好事。”

陆循冷道:“他是打定主意要上太子这条船。”说罢摆了摆手。知他想独处,王氏体贴地领着丫鬟们退下了。

独自在书房中坐了半晌,陆循起身,走入后宅祠堂敬香。烛火明灭,缭绕的青烟下祠牌林立,沉沉压下来,仿佛百年来陆家十数代先祖自上而下的肃穆注视。

虔诚净手焚香,他跪于青蒲之上,默念道:“先人在上,循自拜相入阁十一年矣,陆氏荣宠已极,若有业报,皆循一人承担,膝下惟余一子,愿祖先庇佑。”说罢叩首。

从祠堂中走出来,他向赵瑞沉声道:“唤英哥起来,要他到我书房来。”

因陆英缺席,毓坤今日颇有些不好过。

前日顾太傅布置了一篇实务策,其中有一问是,外而蛮貊,近悦远来,因其俗而怀抚之矣,诚欲使皆讲信修睦,相安于永久,尚何所施乎?简而言之,便是说若要安定边疆,永久解决番邦之患当如何做。

原本只是寻常,但联系到下月阅兵之事,毓坤便知,这实是要考她与朱毓岚对瓦剌部的态度,昨夜仓促赶出一篇,虽言之有物,但顾太傅向来严格,心中依旧有些忐忑。平日陆英在,若有疏漏,尚可替她圆场,如今陆英不在,她需得万分小心,不能被朱毓岚挑出错处来。

待讲过《四书》,顾士祯便命众人将所作之文上缴。

因今上子息单薄,福王出阁后未就番,特许与太子一同读书。太子伴读共三人,福王伴读共两人,皆自钟鸣鼎食之家。今日陆英告假,文华殿中在座六人,便有六篇策论呈于案上。

望着顾太傅劲瘦的手指将薄薄的麻笺逐一翻阅,毓坤心中微微紧张,然余光望向朱毓岚,却见他神色淡淡,似胸有定见,见毓坤望来,反扬起唇角,似将今日拔得头筹当作十拿九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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