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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儿这人有一个毛病,凡涉及制度程序,常知变通,只认死理。

因到赵庭梧的话,她竟还愣愣的,一没转弯来。

“你忘了,我也牵扯在内,至少算个人证。”赵庭梧起身走近,立在案前,拿田桑的讼状:“你别管这了,我来写折子,直接奏给皇上,比你逐级上报来得快么?”

呀,是啊,她怎么把四叔给忘了?他是三品大官,既然牵涉其中,便能奏闻请旨,省去中间多少环节。

意儿两眼放光,欢喜得几乎跳起来,她立马绕书桌,抓住赵庭梧的手腕,把他往案前拉:“四叔你快请坐,我来伺候笔墨!”

他略一愣,站在原地没动,胳膊随之抬直。

意儿回头打量,以为他犹豫,于是赶忙扬起讨好的笑,双手一起拉他,往后使力:“走嘛四叔,你方才都答应了……”

她自己知道,这副模样有多像撒娇。

赵庭梧没来的喉结滚了下,胸膛起伏,心跳得厉害,只能挪开目光,任她拉拽,然后鬼使神差的被按在椅子里。

依照田桑的讼状和他们掌握的款,奏疏倒难写。

意儿立在边上研墨,瞧他,知怎么,脸色逐渐变得冷峻。

“前朝律令,卖人为婢者,处绞刑,但是到了本朝,却以杖刑、流刑替代,减轻了对人贩的惩罚力度,举无异于纵容拐卖……”她拧紧眉头:“更别提父母卖子女的,若卖为奴婢,名上违法,需杖八十,但现实中根本无法杜绝,甚至以婚嫁为卖女儿的,更无相关律法惩处,只因千百年来,天下父母皆把子女视为私产,以任意支配。”

宋敏道:“卖女儿和嫁女儿在行为程上近乎一致,有彩礼、契约,甚至有婚人,界限模糊,很难区分清楚。如今《新婚律》施行,禁止强迫婚嫁,以后慢慢好的。”

吗?意儿很是怀疑:“若官府严明执法倒还好说,但各州县衙门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民间恶习,所以才屡禁止。如父母卖女儿,丈夫卖妻子,在许多人看来竟然都是正常的。”

赵庭梧闻言稍稍停下笔,看她一眼,貌似随意道:“其实民间习俗自有一套逻辑,譬如因家贫能度日而卖女卖妻者,官府常常因为无奈和同情而默许纵容,至于因贫困无法正常聘妻而买妻者,官府也考虑其传宗接代的需求而成全。”

意儿略微蹙眉:“这对,糊经济和传宗接代能成为贩卖人的合理缘,据我所知,卖妻也签立婚约,作为正式凭证,许多男子分明是因为自身品行端,顾家业而逼迫妻子改嫁,或因妻子无法生育而嫁卖,但在婚约上,他们却编造许多,令卖妻行为显得符合情理,比如守妇道、敬夫、双方情愿,还有家贫难以度活。”(1)

赵庭梧淡淡道:“也排除女子权衡利弊后,自愿自卖的,对她们来说,这也是一条谋生的出路。”

话一出,意儿沉脸,显然生气了。

“女子地位低下,所以被当做货物交易,若说她们自己情愿,那便是更大的悲剧,人被欺压惯了才把自己当人,换个立场,如果允许妻子任意转卖丈夫,你看他们愿愿意。”

赵庭梧道:“那得看被卖到么地方,若是高门大户富贵之家,即便做下人,兴许也比穷死好。”

意儿冷笑,想也没想,脱道:“四叔你是被卖给我们家,做了少爷,所以觉得无所谓,非人人都如你这般‘好命’的。”

话音落下,周遭死一般寂静,赵庭梧缓缓搁下笔,身子往后靠向椅背,胳膊搭扶手,十指交叉,然后一言发的转头看她。

意儿面无表情,避开目光:“总之,朝廷无能才致使百姓卖身求生,若有类因赤贫造成的人/交易,官府该无奈默许,而得负起责任,找找解决的办法。”

赵庭梧道:“从古至今,哪个朝代没有人买卖?哪个朝代没有穷人?即便律法禁止,他们也找别的名目,比如以收养、继的理进行交易,你如何杜绝的了?”

“自然用律法杜绝,限制收养和继的条件。”意儿一字一句:“若在我管辖的地方,绝容许等恶习成俗。”

赵庭梧轻笑,点头道:“赵府的下人大多是签了卖身契进来的,若交给你,是是全都打发了,即便他们愿意,即便出府以后找到别的生路?”

意儿愣在那里,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到了么,沉默好久才缓缓摇头:“,我强迫他们离府。”

赵庭梧歪在椅子里看她,语气嘲讽:“你方才是说要杜绝人买卖吗?”

意儿也看他,又默了半晌,紧慢道:“我废掉他们的卖身契,重新订立雇佣文书,给他们想走就能走的权利,他们再是奴仆,而是雇工,人家能随意打骂、随意发卖,期满之后是否续约,凭双方意愿。您说这还叫人买卖吗?”

赵庭梧瞳孔微滞,霎顿住了。

“看来我跟您的立场在根本上就一样,您认为环境如,百姓就该认命,但我觉得,环境以改变,律法也以完善,这些需要我们去做,这是我之所以为官的理。”意儿语气平静:“你我有幸出身赵府,衣食无忧,但若生在市井底层,还要被卖来卖去,你受得了吗?都是人,怎么忍心看别人被当做货品呢?何况我如今还是父母官。”

她垂眸绕案台,眼神变得黯淡,想了想,又轻声说:“四叔,方才我沉默了很久,是因为觉得难,还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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