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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在一家港式餐厅吃饭,许泽恩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点了满满一桌的菜,他记挂着靳尧已经负资产,点完后很是贴心地微笑道:“我请客,随便吃。”

伸手不打请客的笑脸人,靳尧把绷着的脸皮放缓了一些。

许泽恩倒了一杯大麦茶给靳尧,靳尧因为在烫碗筷,顺手把茶推给了顾擎,顾擎单只手非常不方便,靳尧时刻记着要照顾他。

顾擎自然欣喜非常,一边和靳尧小声说着话,许泽恩在一边看着他们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像是被细密的刺扎着,泛着绵绵密密的疼。

眼前的画面如水波般荡漾,时光里那个只会和他喁喁私语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对别的男人笑得眉目柔和的青年渐渐叠影,许泽恩眼底最深处流光数度变幻,迷恋痴缠的是对往昔的怀念,血光弥漫的是对现实的嫉妒。

他忽然伸手扯了扯靳尧的袖子,靳尧转过头,语气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干嘛?”

许泽恩指了指靳尧黑色t恤胸前的那个骷髅头,近乎讨好道:“这件衣服,我也有一件。”

靳尧怔了怔,这件衣服其实挺贵的,以他那时候的经济条件买下来纯粹得勒紧半月裤腰带,但他那时候就是一眼相中了,他两根指头捏着骷髅头那空洞洞的大眼珠子,把衣服提起一角:“怎么地?你还想隔空碰个瓷啊?”

顾擎笑出声,许泽恩也被他这么直球的接话方式弄得哭笑不得,他解释道:“我是说,这样的衣服,你以前也送过我一件。”

“哦,”靳尧斜睨一眼过去,“那我那时候应该挺有钱的。”

“没有,你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动不动就刷爆卡,有一回我们在浯河吃海鲜,说好了你请我,结果服务员来收钱的时候,你也是一张卡‘余额不足’。”

许泽恩的眼睛里水雾弥漫,嘴角的笑意苦涩而哀伤:“你从十四岁就开始领薪水,每个月都会请我吃饭,给我买礼物——”

“你的意思是,”靳尧终于忍耐不住打断许泽恩,“合着我他妈就是个备胎舔狗,活该一无所有?”

靳尧觉得自己以前如果只是被骗感情,那就活他妈该的认了,可没想到自己还上赶着贴钱,这就真的不能忍了。

许泽恩没接上靳尧这个脑回路,但是他看出了靳尧的愤怒,他舔了舔嘴唇,想解释点什么,然而靳尧手里拿着根筷子,不动声色地在许泽恩平放在桌面上的胳膊上点了点,发自肺腑地道:“这么二逼的事,你以后就别跟我提了,否则我会忍不住给自己俩耳刮子,再把你给打死!”

许泽恩愣了许久,直到手臂上后知后觉传来刺入骨髓的酸痛,他瞪大了眼,捂住几乎快要麻木的胳膊看着靳尧,开口时连嗓音都变了调:“靳尧你……”

靳尧端着水杯在喝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许泽恩几乎不敢置信,靳尧刚才拿着筷子点中他的穴道,此刻他的半条臂膀动弹不得,像是有万千只蚂蚁在血液里啮咬一般,疼得发麻,痒得钻心。

靳尧只要出手,寻常人不被剐个几层冷汗是绝缓不过来的。

如果不是顾擎在一边强忍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许泽恩一定能痛苦地呻.吟出来。

他瘪着嘴,垂下了眼,只是眸中湿意弥漫,也不知道是难受的,还是委屈的。

许泽恩只是想告诉靳尧,当年靳尧对他到底有多好,那是多年岁月积累沉淀下来的最厚实温润的情感,他和靳尧都曾经为彼此付出过自己拥有的微薄的所有。

可是靳尧显然被许泽恩这种廉价的自我感动恶心到了,对靳尧来说,这过去的经历就好比他看了一部已知是悲剧结尾的书,中间再多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圆那也是玻璃渣里裹的糖,往事越是甜蜜,付出越是真诚,情感越是无伪,在这个结局面前,也只是衬托得许泽恩渣出了高度,渣出了境界,渣中之渣,渣无可渣。

靳尧是个情商不太高的人,但他也足够了解自己,但凡别人对他好一分,他总愿意用两分去回报,同样的,别人辜负亏欠了他,他能退让的最大底线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喜欢一个人,可以为他赴汤蹈火抽筋拔脉,讨厌一个人,却会觉得他连呼吸都是错,靳尧知道自己有这样情感极端主观的毛病,但他改不了,也不想改,所以他不想听许泽恩解释,他撇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阑珊灯火。

唇边有微凉的瓷器轻触,靳尧转头看到顾擎端着杯子,示意他喝点水。

冬寒料峭的烟火人间里,总有那么一丝温暖照亮漫漫长夜,让这条路上不再只有阴暗坎坷。

靳尧对顾擎笑了笑,就着他的手喝光了杯里的水。

许泽恩怔忡地看着,忽然就扭过了头去,从他这个方向看往窗外,远处有一栋极高的危楼正在摇摇欲坠,许泽恩觉得自己满身筋骨就像那栋楼一样,塌方在即。

每条骨头缝里都钻心一样的疼。

————

服务员终于端上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乳鸽粥,打破这一桌诡异气息横流的气氛。

靳尧给顾擎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许泽恩揉着胳膊委屈巴巴看着靳尧,靳尧只凉凉刮了他一眼,低头吃自己的。

许泽恩抿着嘴唇,无奈又挫败地自己把碗推到砂锅边,单手拿着勺子往里面盛粥,他的表情虽然略有点狼狈,但是姿态闲逸,十足的优雅,盛个粥看上去却像是在表演茶艺似的。

靳尧转脸看了看许泽恩一只手拿着调羹在喝粥,微俯着身,别人要是这姿势难免看着鄙陋,偏他肩背的线条流畅,弯腰弓背都比常人来得有风姿。

靳尧想着人模人样的一个人,可惜了不会说人话做人事。

他无意识地夹了一根青菜,一口咬下了菜根,餐桌上的两个“独臂”男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他,许泽恩目光期待,顾擎则眼眸沉沉。

“喀嚓喀嚓”,靳尧吃得十分欢,整根青菜都咽了下去,十分满足的模样,两人又同时低下头。

许泽恩心里揪扯着,以前靳尧总会把菜根咬掉菜叶让给他吃,现在靳尧却忘记这个习惯了。

没关系,许泽恩一边把粥混着满腹心酸苦楚往喉咙里咽,一边又欣慰满足地想,没关系,他回来了,一切都会回来的。

吃完饭靳尧把顾擎送回去,许泽恩再厚的脸皮也不能跟到人家屋里去,他眼巴巴看着靳尧跟着顾擎进了电梯,自己只能在外面守着。

上次靳尧过来的时候只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这会却是把顾擎的房子打量了个仔细。

上下两层的复式公寓,楼下一马平川,所有的隔断都是用落地大玻璃,厨房餐厅吧台连在一起都是透明的,看着很有意思。

靳尧坐在沙发上,顾擎正站在玄关那里接电话,他把听筒紧紧贴在耳边,对靳尧道:“靳尧,你帮我去厨房烧点热水。”

“啊。”靳尧知道顾擎这电话不方便他听,便自己摸去了厨房。

齐章在那头怒吼:“……你手都被他打断了你还说没事?!今天你们剧组的事在圈里都传遍了,我打你半天电话你都不肯接!这不行!那个小孩他这是有病——”

“齐哥!”顾擎打断对方,“他不是有病,他只是失忆后遗症,而且他现在正在慢慢恢复记忆,以后会痊愈的。”

“那就等他痊愈了再说!我现在给你派个新的助理去!”

“暂时不用。”

“顾擎!”齐章怒其不争,“你简直是色.迷心窍了你!”

顾擎头疼得直捏额角,他也不辩解,就由着齐章撒火。

最后齐章无力道:“随便你了,你这可真是下血本了,我他妈现在就得做好你退圈的心理准备,老子辛辛苦苦养了几年的白菜……是养了几年的猪!现在非得撒丫子出圈拱人家的白菜,你对那孩子可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这弄不好就得传狗仔那里……”

齐章又絮絮叨叨了许久,最后恼火道:“我他妈还得给你去擦屁股!你这个样子到时候还怎么去录《极地生存》,我当时就不同意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非说要去玩儿,现在正好,我给你推了去,陈总监估计要发飙……”

顾擎这才想起下星期自己有一档定好的真人秀探险节目,这是星璨今年的重头项目,开华夏真人秀极地生存的先河,节目组光筹备就用了两年多,深入各个危险地带评估危险等级,既要做出节目的惊险刺激,还要想办法做好一切安全预防,不能让嘉宾真的出事。

顾擎看过策划后就十分感兴趣,推了许多片约执意要参加这个节目,也为《极地生存》的前期宣传做出了莫大的贡献。

如今他这个手伤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好,这节目是无论如何赶不上了,顾擎无可奈何地只得让齐章去交涉。

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经过下午这么一出,怕是半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他对自己的小武替那点子心思,最后要是追不着人,怕是所有人都乐得看一场笑话。

顾擎在圈子里素以风流闻名,许多小鲜肉都与他有三两不得不说的事,他以前是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会栽,他对其他人都有层出不穷的手段,但是一面对靳尧,就有种无计可施的挫败,只要看到那双清澈得雪水一样的眼,就觉得所有挑.逗暧昧的把戏都没脸使出来。

他原本想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就这么把人拢在身边,时间长了总能把人给焐热了,谁知凭空杀出来一个许泽恩。

在靳尧出去抽烟的那段时间里,顾擎问钟燃靳尧的来历,钟燃为难着一直没有透露,但直到许泽恩走进来,顾擎认出这个人才恍然大悟,他也才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顾擎跟钟燃是留学时期认识的,他并不认识钟燃在国内的朋友,但是四大家族华夏人尽皆知,以前一群人玩儿在一起时,有人问起这几家流传甚广的轶事,钟燃也会说个几句。

那大概是四五年前,四大家族里的许周两家强强联姻的消息被媒体传得沸沸扬扬,海恩集团和宏时资本的股价几乎被炒到了天价,顾擎的理财经理也帮他入手了许多。

有回聚会说起这事,钟燃便告诫顾擎,海恩的股份有多少抛多少,许家很快就要变天了,顾擎当然信任钟燃的消息来源,但也好奇多问了两句,当时钟燃便慨叹一声:“冲冠一怒为蓝颜。”

顾擎自己是个gay,对这种事当然极有兴趣,那天钟燃喝得也有点多,话便没篓住,他告诉顾擎,许泽恩有个一起长大的小保镖,两人情根深种多年,原本许泽恩瞒着小保镖联姻这事,但这么大新闻怎么可能拦得住,小保镖知道了直接翻脸,许泽恩这婚怕是要联不成。

顾擎当时还直啧舌:“这怎么可能?一个小保镖,养着他也就是了,还能让他这样蹬鼻子上脸?”

钟燃摇着头:“你不懂,他们感情很深。”

顾擎那会是真不懂,他也是个gay,家中又是s省中巨富,虽比不得许家根深叶茂名满京都,但说跟许泽恩同人亦同命也差不离,他听来这天大的八卦只觉得这小许公子冲动幼稚,他们这样的人,哪有可能守着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就算再喜欢,能一直留着人都算是情意深重了,怎么可能为了劳什子的爱情江山子嗣都不要,这拍连续剧么!

————

但这事给顾擎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就在两年前他还问过钟燃许泽恩和那小保镖最后怎么样了,钟燃当时的表情十分悲痛,他说:“人没了”。

“什么叫没了?怎么没了?”顾擎吃了一惊。

钟燃只是摆了摆手:“别问了。”

顾擎如今已经肯定小保镖就是靳尧,所以靳尧的一身本事就都得到了解释,当时钟燃说靳尧人没了,难道就是指的他失踪两年?但靳尧为什么换了身份,又显得如此年轻?

这个谜现在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但大家都很默契地忽视了。

顾擎如今只觉得命运实在可怕,当年他对许泽恩嗤之以鼻,以为对方是个多巴胺分泌过剩的蠢货,哪里想到如今自己比人家还不如。

靳尧至少曾经和许泽恩共度过那么多年,他们彼此相爱,自己现在却一脑门子扎进去,连话都不敢挑明了说。

顾擎透过明亮的玻璃看向厨房,靳尧正双手环胸站在流理台前,水壶里的水正汩汩往外冒,这是即将要烧开的前奏。

他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目光放得有些空,好像在想事情,厨房壁顶的吊灯是暖黄色的,把他的半边侧脸勾勒得轮廓分明,翘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优美的唇线,完美的五官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粉,让他有种肃厉的让人不敢侵犯的气息。

当初就是这样的气息,靳尧穿着古装白衣,飘然出尘,他立在桥头淡然往河面一扫,那一个俯视的带着蔑意的眼神,就有这种凛冽肃然的意味,顾擎只瞧了这么一眼,哪里想到,这一眼万年,竟让他再也脱不开。

“在想什么?”顾擎才走到厨房门口,靳尧就回了身。

靳尧脸上忽然一红,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顾擎乐了,又追问了一句:“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那个,”靳尧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顾哥,我能再找个活儿兼.职吗?我……我身上没钱了……我肯定不会耽误你这儿的事情……”原本顾擎给的薪水足够靳尧小富即安,可在钟燃那里走了一圈他就已经倾家荡产,不夸张地说,明天的饭钱兜里都没有呢!

顾擎失笑,他这才想起来靳尧所有的家当都被钟燃给搜刮去了:“我先给你预支一年的工资……”

“那也不够,”靳尧耷拉着眉眼,神色很有些悻悻,“我算过了,要是回回都按照这次的价格算,我一年看病怕是要花上百来万……我就操了!你别说要借给我啊,我不能成天拆东墙补西墙啊,这哪天才是个头,还是得多挣点才是办法啊!”

靳尧现在是顾擎的员工,虽说离开他视线之后自己做什么他也管不着,但兼差这个事儿还是经过老板首肯比较好。

顾擎知道靳尧心气有点傲,不喜欢跟人有金钱纠葛,他才来自己身边不到一个月,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他涨工资,顾擎想了想:“行,不过我这儿也离不得你,这样,我去哪儿,只要有用人的地方,你能做的……”

电话铃骤然打断顾擎,他一看来显,神色凛了凛,是《极地生存》的总监陈峮打来的。

“喂,刘总?”

“小顾啊,”陈峮年逾四旬,在星璨未被沿羣收购之前他就是星璨的创始人之一,在公司里资历极高,是星璨里为数不多能直呼顾擎姓名的人,“刚齐章来跟我说,你受伤了?”

“恩,手腕骨折,下周是肯定拆不了石膏了,抱歉了陈总,那个节目……”

“哎,你先别急着推,咱们节目本来就要延期了,说起来这事也是邪门,安卓今天也受了伤,比你还重,怕是没个一两年都养不回来,我们正在物色新的领队,但这人一时还不太好找,今天刚发出海选通知,把我这愁得啊!”

陈峮唉声叹气,安卓是原定的节目的主持人兼带队人,这节目前期阵仗弄得大,很有些万众瞩目,今天发出延拍公告,网上一片哀嚎。

顾擎点头附和:“是不太好找,要有野外生存经验,还得有镜头感,最好能是华夏人,现在东西洲关系僵着,请西洲人不讨好。”

“可不么!”陈峮大吐苦水,“安卓是正经的陆特退下来的,这圈子里哪里还能找背景这么特殊的人,实在不行,咱们这个节目只能降低难度,改成探险,毕竟安全问题最重要……”

顾擎漫不经心听着,眼前却冷不丁出现一只手掌拼命挥动,他一抬眼,就见靳尧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顾擎心念一动,用唇语问: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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