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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泽恩忽然激动起来,语气陡然强硬,他的眼睛在漆黑的空间里发着灼热的奇异的光亮,“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我从小逼你,如果不是我先斗倒了许承仕,如果许延钦不死,如果我不对许崇谋妥协,死的就会是你!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我不想让你卷在许家的漩涡里,要报仇要夺权那都是我的事,我不想连累你!你明不明白?!你以为你会一身功夫就足以自保吗?从小到大你吃的苦头还不足以证明一切吗?许承仕你扔到水缸里,许封岘的保镖你堵了嘴挂在桃树上暴晒一天,许延钦对你虎视眈眈……你哪次能护住自己?你空有一身武力一腔孤勇,可你从小在南湖庄园长大,一个身份就压得你动弹不得……”

许泽恩蓦然蹲下.身去,他抱住头,痛苦的声音从他的臂弯中流泻出来:“靳尧……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只有你活着,我们才会有将来……我都是为了你……”

靳尧闭了闭眼,仰头靠在门板上:“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就算现在许家只剩了你和许封岘,就算你已经胜券在握,家主至少还能掌权二十年,你我眼下的情形,和当初并没有不一样……”

“不一样,”许泽恩抬起头,“你给我点时间,三年……不会超过五年,我一定……”

“我一天都不会给你!”靳尧睁开眼睛,俯视着地上的身影,他声音坚定,意志不可动摇,“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这五年我们彼此安好,我现在在蒋家过得十分好,我再也不想卷入你们许家的恩怨倾轧!”

许泽恩咬牙切齿:“我跟你不会过去!我也从无安好!你更不可以留在蒋英哲身边!”

他站起身,复杂的眼光数度变幻,最后他只是强调着,“我会让你回来的!”

他们两个人性格南辕北辙,心性更是天差地别,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固执执拗,认定的事都死不放手。

靳尧拉开门:“你不走我走!”

那时候靳尧不是不无奈的,他被许泽恩软了心肠,他再傻,也能分辨出许泽恩的解释是有道理的,他那时候想的更多的,是自己的眼睛不好了,他回到许泽恩身边那就真正成了累赘,姜书鸿三个儿子去其二,整个姜家所有希望都押在许封岘身上,许泽恩早已内忧外患,他每天都在刀尖上挣扎,靳尧这个时候回去,只是给他多送一条软肋给对方捏。

靳尧很信命,因为他跟许泽恩从未被命运善待过,他们从小唯有彼此可以取暖,纵然被逼迫着做了许多不得不为的事,但手染鲜血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眼睛就是代价,他和许泽恩情深缘浅就是代价,五年都过去了,以后没有他,许泽恩也能过得很好,两个人有一个不再吃苦,那已经是靳尧唯一的奢念。

二十年是个很可怕的数字,多少人一生都不可能用这样漫长的时光和另一个人朝夕不离,便是两棵树,在这样冗长的岁月里都会让彼此的根茎长成缠绕纠结的一个整体,何况是两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

许泽恩纵使有再多不堪,靳尧依然希望他能过得比自己好。

后来的半个月,靳尧都不再给许泽恩说话的机会,直到许泽恩即将离港,靳尧甚至都没有出面去送行。

然而就在那天,许泽恩和蒋英哲同时被绑架。

绑匪给他打电话,让他在两个人中选一个。

……

“你不觉得奇怪吗?绑匪理该勒索许家主和蒋董事长,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钟燃忍不住问。

“我那时候,有许多仇家,”靳尧解释,“我以为是哪个仇家报复,这个是说得通的。”

“然后你选了许泽恩?”

“是,我在电话里选了许泽恩……”

“后来呢?”

“后来绑匪放了蒋英哲,许泽恩中了两枪,被扔到了海里。”

钟燃更不明白了:“可你明明说,绑匪是许泽恩安排的。”

靳尧笑了,笑得无奈又疲惫:“这就是许泽恩高明的地方,既然是我的仇家报复,当然是我选哪个,他们就要杀哪个,事实上,不论那时候我选哪个,蒋英哲都不会有事,如果我选蒋英哲,那许泽恩顺理成章可以让我愧疚,对他的受伤负责,而我选了他,他能确认我的心意,又借着伤势让我跟他回京都,更是一举两得了。”

钟燃沉默了许久:“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局是许泽恩设计的?”

“那地方是在海边的一个废弃工厂,我赶到的时候,绑匪引.爆了许多油罐,整个工厂已是一片火海,蒋英哲被扔在外面,他告诉我,许泽恩被人扔下了海,那时候距离他掉海已经两个多小时,我以为他死定了……”

“情急之下……”

钟燃静静等待着。

靳尧幽幽叹了口气:“情急之下,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原本就视神经严重受损,激烈的情绪波动之下,双眼彻底失明,钟燃是医生,当然听懂了。

“一开始我是不知道的,直到两年后,我去海恩找许泽恩,在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那个绑匪的声音,我对人的影像和声音都十分敏感,立刻就认出了他,在我的逼问之下,他说出了当年绑架的实情。”

“那个时候许泽恩即将和周宴笙订婚——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原本我瞎着,许泽恩有心隐瞒,我的确不会知道,但是我……”

钟燃一个局外人,听到这里忍不住被“瞎着”两个字狠狠刺了一下。

靳尧停顿了一下,“但是我爸,他来告诉我,许泽恩要订婚了,让我别再犯傻……”

钟燃一怔,这是靳尧第一次提到他的爸爸靳伯文。

靳尧似乎知道钟燃的疑惑:“我妈妈生我时候难产,所以我爸很不待见我,他几乎从来没有管过我,偶尔跟我说一句话,也是提醒我要好好保护四少爷……”

“特别奇怪,是不是?”靳尧好笑地说,“好像许泽恩才是他的亲儿子似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这个关系,南湖庄园水太深了,每一个人我都好像不怎么认识……”

钟燃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问:“那么从二十五岁到二十七岁的两年间,你都在许泽恩身边?”

“对。”靳尧简回答。

钟燃在写字板上打上勾:“那两年的事你都记得吗?有发生特别的事吗?”

靳尧沉默了一会,一直平稳如湖面的声音微微荡起涟漪:“那两年……还好,我其实很少出门……”

许泽恩以为靳尧是因为失明不愿意出门,其实靳尧只是心中有数,他不适宜在京都露面,他不想给许泽恩惹麻烦。

认真说来那两年虽然是他生命里最安全最平和的时光,但许泽恩事事顺从他,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放大,他越是这样,靳尧反而越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那时候许泽恩已经满心愧疚,两个人之间横亘了五年,那不是彼此岁月安好的五年,而是一个死里还生无数次,一个时刻挣扎在刀口浪尖,他们都知道对方满身伤痛,但又因为不能参与而无法感同身受。

谈及过去,所有美好的回忆都会在忆起分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畅想未来,靳尧的眼睛看不见,再好的风景也与他无关。

许泽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靳尧又怎么放得开心扉和他相处,那两年,大概也只能说得上相敬如宾。

可那时候,毕竟还是爱着的,身边有这个人坐着陪着,还是觉得温暖的……

……

靳尧一直缄默着,钟燃只得继续引导话题:“因为许泽恩要订婚,你去找他了,然后得知了之前绑架案的真相,之后呢?你跟他吵架吗?”

“吵了吧,”靳尧有些疲惫,睫毛微微颤着,声音更低了,“后面的我不大记得了,好多都很模糊,只大概晓得有这个事……我说到哪了?几岁了已经?”

“二十七岁了。”钟燃轻声答,他知道靳尧已经意识到自己年龄和身体完全对不上,但是靳尧什么都没再说,他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

————

靳尧没有再回南湖庄园,他全身心投入到《极地生存》节目的前期特训中,二十多天下来,整个人生龙活虎,精神奕奕,过往记忆似乎完全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只要远离许泽恩,他的情绪便不会轻易失控。

靳尧还跟着顾擎去医院探望了原先的领队安卓,安卓一眼看到他,面色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是?”安卓眼也不错地盯着靳尧,问顾擎。

“这是靳尧,现在跟在我身边。”顾擎这样解释,笑着试探,“你这个表情,难道认识?”

安卓眸光复杂,再度打量靳尧很久才道:“大概认错人了,他跟我见过的一个人有点像,不过不可能是他。”

他又问靳尧,“我看了你试镜的视频,你学过功夫?”

靳尧眼睛眨了眨,腼腆地笑笑,点点头。

“我认识的那个人也是一身功夫,那可都是真功夫,”安卓的目光中流露出深刻的敬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顾擎状似不经意问:“那人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样子倒是很在意一样。”

“他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安卓笑着摇了摇头,“他的代号不算什么秘密,但斯人已逝不提也罢,我也说不上在意,只是敬佩他的身手。”

顾擎饶有趣味道:“还有你们特种兵能看得进去的人?那想必是很厉害了?”

“当年我在湎北维和,那人是政府军的高级军官,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湎北内战的局势,那是当之不愧的兵王……嗨!我跟你说这个干嘛!”

“这个是军事秘密?”顾擎笑着问。

“不算什么秘密,”安卓叹了一口气,“只是英雄末路,提起来总有些伤感罢了。”

靳尧垂着眼,“斯人已逝”,“英雄末路”,如果指的是他自己,那他为什么又站在这里?

年龄,身份,甚至他这个人的存亡与否都被一团又一团的迷雾笼罩着,靳尧一时间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做了一场古怪陆离的大梦,还是他本身只是别人梦里的一只蝴蝶。

蒋英哲离开京都的那天,靳尧去机场送他和韩恕。

“真的不跟我回港城吗?”蒋英哲这些天一直来星璨看靳尧,每次都车轱辘地要求靳尧跟他一块走,靳尧却只是含笑听他碎碎念。

“以前你要回来,是为了许泽恩,现在你跟他都这样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蒋英哲十分恼怒。

“我这里有工作。”靳尧一百零一次回答。

“你那算什么工作啊,那破导演成天让你飞天钻地的,你这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你知道吗!”

蒋英哲扁着嘴,他看上去满满的孩子气,但是那语气里的哀伤却让靳尧心软不已,“我们以前三个人在港城多好啊,你怎么就非要……”

他撇过眼,眼眶发红。

靳尧轻轻抱了抱他:“一有假期我会回港城看你和韩恕的,保重。”

蒋英哲反抱住他,十分用力:“你要好好的,再不要让我听到关于你不好的消息了!”

靳尧眸中笑意加深,语气放柔:“嗯,你跟韩恕也要好好的。”一语双关。

再和韩恕告别,他们只是碰了碰拳,想要说的话,彼此都懂。

靳尧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转弯进关口时蒋英哲又回身对他用力挥了挥手,靳尧也笑着挥了挥手,这世上让他心怀歉疚的人不多,蒋英哲算一个,这个人真心诚意对靳尧,靳尧却不得不辜负他。

他的笑意慢慢凝固,直到再也看不见蒋英哲和韩恕,才倏忽消失。

靳尧回过身,连一眼都没有多看立在身后的许泽恩,和他擦肩而过。

许泽恩的脸庞一如既往的灰败苍白,他从出现在靳尧面前的那一天,似乎就总是这样一副颓败的摇摇欲坠的模样,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挥之不去的东西始终压在他的脊梁下,只靠他最后一口气在勉力支撑着。

从来你捧在心尖的人,有一天恨不得让你去死,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这更凌迟人心。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当年千算万算,许泽恩都没有想到靳尧会失明,这个沉重的打击几乎他们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关系敲了个粉碎!

他在赶走靳尧的时候是自以为有握的,只要他最后赢得了许家,再跟靳尧好好解释,靳尧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他什么都想好了,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容,每一滴眼泪,什么都算好了,可是他却没有想过,靳尧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会不会遇到意外,会不会发生危险。

许泽恩所有的辩解和委屈在靳尧的失明面前都没有了任何意义,看到靳尧双眼上缠着的白色绷带那一刻,许泽恩恨不得自己就死在那槍口下!

从来都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功夫小哥哥,似乎听出他的气息不对,侧着头专注听着,迟疑地轻声唤:“泽恩,你醒了吗?你是醒了吗?”

许泽恩捂住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看到靳尧伸出双手,往他脸颊的方向试探着摸过来,他一下子拔掉了点滴,光脚跳到了地上,靳尧摸索着向他走来,他一步一步地退,明明五年无一日不对这个人思之如狂,此刻许泽恩却只想夺路而逃。

便是千军万马从他身上踩踏而过,便是刀槍剑雨将他扎个对穿,也不会比眼前这个场景更让他痛不欲生。

许泽恩几乎是跌撞着逃出了病房,他腿上有槍伤,但他一点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觉得全身发软,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动着步子,终于走进楼层的安全门里,他整个人靠着墙壁瘫坐下去,无力地捂住脸,滚热的眼泪汩汩而下。

在此之前,许泽恩还觉得他对靳尧所有的伤害都是可以弥补的,那都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来日方长,他有许多不得不为的苦衷,可是靳尧的眼睛坏了,他是一个武者啊,他才二十五岁啊,他还没有领略这个世界最好的风光……

许泽恩仰着头,后脑一下一下撞向坚硬的墙壁,山呼海啸一般的悲痛自责几乎将他整个淹没,他忽然绝望地笑出声,那笑声拖着长长的哭腔,好像他下一刻随时都能崩溃死去,他笑着跟自己说,许泽恩啊许泽恩,你苦心孤诣穷尽心力铺出来的这条路,就是为了葬送靳尧的光明,就是为了葬送你们两个的未来吗?

一步错步步错,许泽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走岔的路,每一步却都由靳尧在买单?

兵荒马乱天昏地暗的一场重逢,他们两个都伤痕累累,却再不能像往日那般彼此慰藉温暖,可许泽恩哪里知道,靳尧的失明还只是个开始啊……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明媚的阳光透过整片连绵的大玻璃窗偌大的空间照应得温暖惬意,唯有许泽恩全身笼罩着一层寒霜,似乎完全被这早春的气息遗弃了。

————

三月开春,《极地生存》剧组奔赴湎北,宣传片放出去时,许多网友纷纷表示质疑:

【说好的安卓是领队,怎么换了个生面孔,这是哪里来的小鲜肉抢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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