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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车马齐喑,行人仓皇四顾,谁也没有注意到昏暗的天地间,人行道边有一个颀长的身影颓然跪下。

————

靳尧又看见了自己和许泽恩。

他跪在那里,倔强地梗着脖子:“这首饰盒不是我偷的,我不是贼!”

许泽恩也红着眼眶辩解:“母亲,靳尧不会偷东西的,他进了主楼就一直在我的房间里,好几个佣人都看见的,您可以问他们!”

女佣讷讷道:“夫人,我没看见……”

管家也低着头:“我也没看见……”

靳尧不可置信地瞪向他们,自己明明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些人怎么可以睁眼说瞎话!

中年贵妇人面带讥诮坐在面前,她盯着靳尧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狠毒又冰冷,她像是唏嘘又像是无奈一般地叹道:“……都说知错能改,可你看他,连知错都做不到,这么冥顽不灵,让我还怎么相信他能改?”

“不是我偷的!”靳尧几乎咬碎了牙。

“不是他偷的!”许泽恩也坚持着。

“唉,”贵妇人轻轻在沉重的化妆台上屈指敲了敲,“既然死不认错,那就别怪我小惩大诫……把四少爷拉开!”

两个穿着安保制服的壮年男人一左一右架开许泽恩,另有两个更加壮硕的保镖把靳尧按倒在地上,贵妇人淡淡说道:“就打三十鞭,再跪五个小时吧。”

那是带着倒刺的马鞭,一鞭一鞭抽在少年人尚未长成的筋骨上,衬衫被抽碎,血道蜿蜒爬上脊背的每一寸肌/肤,浓烈的血腥味快速弥漫,靳尧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被狠狠碾压,疼痛入骨不能呼吸。

神智混乱中他看到许泽恩整个人趴跪了下去,拼命地给贵妇人磕头,靳尧看着他的许泽恩泪流满面,汲汲惶惶地求着哭着,他听不到许泽恩说了什么,但是他能听到额头磕在地上的砰砰震动,像是要把楼板都磕穿。

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极尽轻慢鄙视:“……早点承认不就省得挨打了,行了老四,以后记得好好管教他,这小小年纪的手脚不干净,说出去丢尽我许家的脸!”

那天许泽恩搀扶着他出了主楼,暴雨冲刷着整个庄园,却没有一个人给他们撑伞,鲜血顺着雨水流淌在脚下混进泥尘里,靳尧脚下一软,他们同时跌倒在地,许泽恩脱下身上的衣服去盖他的伤口,靳尧迷蒙中看到许泽恩额上鲜血汩汩地流,他漆黑的眼睛里淬着狂怒的火焰,遮天盖地的雨声阻隔了许泽恩的声线,只有离他最近的靳尧能听清:

“……总有一天,我要她血债血偿……”

……

这是哪里来的记忆?靳尧抱住头,脑袋里的血管像是要爆裂开一般难以忍受,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旋转,许多难分虚实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在他脑内汹涌呼啸,他时而在书房里被姜书鸿狠狠扇倒在地上,时而又被许承仕狞笑着扔进大水缸里;他时而被马鞭抽得血肉模糊,时而又被许泽恩逼迫着承认自己是贼;他时而与许延钦的保镖ak比武因对方有伤手下留情,时而又在l市的地下拳击场里被逼得濒临疯狂如噬人小兽……

究竟哪一个是他?哪一个是许泽恩?

为什么他记忆最后的画面是许泽恩背着他双双坠入悬崖,漫天遮地的雪花渐渐将他们冰凉的躯体掩盖?

许泽恩,许泽恩……

许泽恩在对他嘶吼:“你什么时候认真听我说过话?我让你离许承仕远一点,我让你别去招那只杜高!我让你不要进主屋,我让你不要对ak手软!我让你不要去许延钦面前晃,我让你不要喝别人给的酒!你不听,你什么都不听,吃了那么多亏你都不听……”

许泽恩在对他咆哮:“你被ak活活打死,你才知道后悔了,你才知道要好好习武了,你才知道不能对敌人手软了,你才知道你不想死了……可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那么蠢!那么无知!你什么都不懂,你只知道恨我!你让我怎么办?老天要玩我你让我怎么办?!”

许泽恩在对他哭诉:“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靳尧在雨中疯狂奔跑起来,一汪又一汪的水潭在他脚下溅起噼啪的水花,耳边有无数方向盘的轰鸣,有人冒着暴雨打开车窗冲他破口大骂,甚至有人冲下车想要抓住他,然而他跑得那么快,风驰电掣,如离弦的箭,谁能抓得住他,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沿岸医院,许泽恩在沿岸医院……

————

“我说你他妈又不是世界末日,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个时候把我叫过来,外面那么大的雨你在病房里是淋不着——”

周晏城怒气冲冲走进病房,一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水珠一边勾过病床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顺手接过司徒递来的毛巾擦拭,他皱着眉,口气不耐,眼神却不见凌厉,“到底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先把你这一身病养好再说能死啊?”

许泽恩手上打着点滴,脸色很是苍白,但是眼睛却极为有神,漆黑明亮,衬得他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东洲国际发展银行最近是不是要贷款给湎北修铁路?”

“废话!这项目你自己投过票的你忘了?”周晏城奇怪,“你怎么问起这个?”

“压下来,先别批。”许泽恩要求道。

“什么理由?”周晏城甩开毛巾,换了个大马金刀的坐姿,“这个项目流程完全没有问题,何况这个工程是京都铁路集团和湎北铁/道/部共同承建的,这钱几乎一半是进了咱们自家口袋……”

许泽恩看向窗外,那里一片浓墨般的黑沉,只有窗户上的雨水绵延成线,从室内能看到那蜿蜒痕迹,他嗓子依然沙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周晏城半晌无语:“我要耶波刚下台。”

“我操!”

周晏城拨了拨头发,他摊了摊手,两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试图去看许泽恩的眼睛,许泽恩也不负他所望地扭过头来和他脉脉对视。

“我们来捋一捋,”周晏城一根一根指头竖起,“你玩儿倒了姜家,毁了半个许家,这我都想得通,可那个湎北佬碍着你什么了?”

许泽恩认真地问:“要是你媳妇被人欺负了,你怎么做?”

“谁特么敢欺负我老婆?!”周晏城怒目圆睁。

“要是有人欺负了呢?”

周晏城铿锵砸下俩字儿:“弄死!”

许泽恩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咳咳,”司徒忍不住提醒,“老板,周总,现在法制社会,我们是正经商人……”

周晏城回头惊奇地问:“你老婆要是被人欺负了你能忍?”

“那个,”司徒无奈道,“我还没有老婆。”

“难怪你没有老婆,”周晏城语重心长地补刀,“不能护住老婆的男人活该单身。”

许泽恩猛地把身后的枕头抽出来砸向周晏城。

周晏城把枕头反砸回去,双手抱胸靠上椅背,沉吟道:“光压下贷款没什么大用,这种工程多的是银行来上赶着送钱,哪怕这铁路修不成,耶波刚也不会为这个下台——”

许泽恩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这就是真正的兄弟,哪怕是这样石破天惊的大事,他也只会无条件支持而不会刨根究底,就像当年周晏城要发动金融战许泽恩也能不计代价相扶相持。

他们相交的最初自然有许多利益考量,选择每一个盟友都是为了给未来铺路,但是这么多年的情分以血肉铸就,早已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湎北的仗是有钱人打的,湎北的和谈是有钱人谈的,湎北的主人,”许泽恩捏了捏垂绕在手臂间冰凉的输液管,眸中闪过久违的狠戾,“也是有钱人能定的!”

湎北打了那么多年仗,如今休养生息,整个国家的当务之急就是促进经济发展,作为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资本家完全可以掌控一国命运。

只是商人无利不往,许泽恩要做的,却是一件血亏的买卖。

“你这是第几回倾尽身家了?”周晏城轻哼,“让我算算,当年em刚问世,市场估价60个亿,你把整个恩尧都送进了海恩,这是头一回;本来跟宴笙订婚就能换来百分之六的海恩股份,你偏偏要反悔,最后搞了一大堆事出来,海恩市值蒸发一多半你又拿出所有的钱来填,接手这个烂摊子,这是其二;跟姜氏斗得两败俱伤被董事会弹劾那次,你也是差点倾家荡产……都说事不过三,你这又来第四回……”

“说那么多废话,何沿那么多优点你不学偏要学他一二三四当训导主任,”许泽恩挥着手撵苍蝇,“赶紧滚,多做事少逼逼!”

周晏城啧了一声,拍了拍腿站起来:“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先把你这病都治了吧!成天蔫了吧唧病秧子似的,靳尧眼睛又不瞎,他现在那个圈子,多的是美……人……”

许泽恩原本抬了眼,正冷冷睨着周晏城,却见他咧嘴一笑:“哟!靳尧啊,这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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