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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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收回下午的想法吧。坐在影城里盯着屏幕上全程耍宝的猎人与熊的王杰希面无表情地想着。

放映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大荧幕反射的莹莹光辉，将观众们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坐在观众席上的多是小孩子和陪同的家长，王杰希处于两者之间，简直谜之尴尬。在电影院又不能看手机解闷，他全程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动画结束，把三个犹自兴奋的小孩子交给逛街途中的女性长辈们，王杰希见包括自家母上在内的一行人还要继续转战隔壁商城，终于决定，哪怕顶着男性长辈们看阶级敌人的目光，他也不肯再奉陪了。

理由都是现成的，去打听先前在餐厅排的号码轮到多少号了。很显然，看完号码发现还有好久才轮到他们一行人后，王杰希是绝不可能乖乖去商城自投罗网的。时间还早，他不期然想起下午与叶雪的对话，便随手发了条消息问她音乐会结束了没有。他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只是过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过去看看。

大剧院距离并不远，与影城和他们预定的餐厅都在同一条街上。但王杰希抵达的时候还是有些晚了，看着从出口稀稀拉拉走出来的观众，他忽而有些失落。消息还是没有回音，王杰希驻足盯着剧院出口看了一会儿，便决定遵从本心，绕着剧院外围慢慢走了起来。

整个大剧院是一座独立的、占地面积颇广的建筑物。而当他转到剧院侧面，听见从某个亮着灯光的窗口传出柔和宛转的乐声时，他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直觉指引他来到此处的缘由。

b市的冬夜是寒冷的。昨夜的积雪还堆在墙角，反射出莹白的光泽，好似一场未完结的幻梦。而窗户那头幽幽飘来的曲子，仿佛在为这场幻梦续写出下一个乐章。王杰希其实并不太懂专业的音乐品鉴，只听得出窗内弹奏的是某种弹弦乐器，曲调古雅旷达，又不失灵动。乐曲极富感染力，体现出演奏者高超的技巧。他时而想起千波湖一侧垂挂的瀑布千丈，时而又想起西部荒漠夜晚洒落戈壁的清冷月光，更多的时候则是任思绪载浮载沉，眼前闪过一张张记忆中的画面。直到曲终的时候，他脑中浮现的场景终于与眼前景物合二为一，寒夜青空，天高地阔。

“雅量高致”。这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形容词。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余音绕梁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听见“吱呀”一声，那扇传出乐声的高高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王杰希下意识地抬起头，与推开窗的人毫无防备地四目相对。

有种冥冥之中预感成真的悸动。

七十二根双排琴弦渐渐停止颤动。一曲终了，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雁柱，叶雪仔细打量刚刚试着弹过一遍的箜篌，最终点点头，赞道：“这架雁柱箜篌音色明亮，泛音丰富，的确是名家名作。”

一直在旁倾听的老妇人也慈祥地笑了起来，满头银发都似乎在微微发光：“多年不见，你的演奏技艺还未生疏，可叫我放心啦。”

“老师谬赞了。有道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这些年虽然还在练习，但进步却谈不上多大。”叶雪自家人知自家事，很是不好意思地推拒了。但她这话却引出老妇人的愁绪来：“本以为你这次回国，就能跟着我继续学箜篌，我也是打算把衣钵交给你继承的——你先别推辞，”她摆摆手，止住叶雪即将开口的托词，“你这孩子从小就有天分，手指灵巧。没想到你却选择了别的职业。”

叶雪默然。这位听众是她早年学箜篌时的老师梁玉茹，于她亦师亦友。在她的上辈子，箜篌技艺还盛行于宫廷，而后却是渐渐失落了，直到现代重又有了复原和创新，甚至连箜篌的形制都有了突破，她也从这位老人身上学到了新的演奏技巧。然而世事无常，叶雪在国外一去多年，回国后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在音乐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对梁玉茹来说，眼看着得意弟子就此分道扬镳，难免生出几分惋惜。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是弄不明白了，只希望你做出每个选择的时候都别忘了遵从自己的本心。”但见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露出追忆的神情，目光悠远，那架厚重的雁柱箜篌已经被叶雪重新放回角落、并盖上防尘布，“无论你打算从事什么职业，我的学生，我只希望她能够堂堂正正地、问心无愧地站在属于她的舞台上。”

看着叶雪漾起波澜的双目，梁玉茹再次露出了笑容：“好啦，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你看，外面的天空还很辽阔呢。”

老人充满岁月积淀后的智慧的语言很好地安抚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叶雪心里很是感激，明白这位授业恩师一直在用她独特的方式支持着她，无论她的选择是否符合期待。就好像现在，只需要一句点到即止的话，就令她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叶雪心中思绪万千，彩色的玻璃窗吱呀一声推开，透进新鲜的寒冷空气，于她的眼前展露出浩瀚的夜空。

以及窗外站着的，又一次见面的年轻人。

王杰希看着窗户那边探出头来的叶雪先是一怔、随后冲他莞尔一笑，也不由得高兴起来。他双手扩成喇叭状，冲着窗口喊了一声：“前辈，是你弹的曲子吗？很好听！”

“谢谢。”叶雪礼貌地道了一声谢，然后转过头似乎和谁说了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对王杰希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便从窗口退了回去。后者依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窗口透出的灯光还未熄灭，在他身后草丛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少顷，便见到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孩儿快步走了过来。

“我以为，你看完电影就该陪家人一块儿吃晚餐呢。”叶雪还戴着昨天那顶保暖的毛绒帽子，估计已经看到了王杰希那条消息，对今天的又一次“巧遇”倒不似昨天那样惊讶。王杰希解释：“餐厅队伍比较长，所以其他人先去逛街了。”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又补充道，“这会儿过去估计差不多轮到了。”

“这样啊。”叶雪顿了顿，“那现在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