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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

睁开眼,视线中的画面尚有些模糊,脑袋感觉懵懵的,意识在轻声呼吸中渐渐回笼。

烛茗下意识地活动身体,“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气。

整个人被绑在椅子上无法活动,躯体各处传来撕裂的痛感。

疼痛帮他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寡不敌众,反抗过于激烈,才疼得这么真实。

他就不该认真打架,乖乖认怂免受这种罪多好。

烛茗边想边眯起眼,慢慢睁开一条缝。

这里看上去像是老式仓库,墙壁斑驳而荒凉,发白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照亮空荡而林立的货架。

不远处三两人聚坐在一起抽着烟骂骂咧咧说着些什么,不时向他这里投来警惕的目光。他们身后,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正低声打着电话。

他竖着耳朵静静听着。

忽然有人和他对上了视线。

“……”

“……”

那人指着他高喊一声,转头告诉了为首的男人。男人捂着电话匆匆说了两句,挂断后大步走来。

烛茗无奈地笑了笑,气定神闲地睁开眼。

“兄弟,管饭吗?”他仰头问。

抬眼就看见男人手臂上巨大的纹身,烛茗心里暗自啧了一声。没我的好看,他想。

“……”

花臂男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质。

他说:“长效安眠药后遗症吗?睡了十几个小时心还这么大?怕不是脑子坏了。”

十几个小时……烛茗心神一凛,他的手机被人抢走,没有回酒店的事情恐怕蒋星盼已经知道了。而这样的大事,蒋星盼绝不会瞒着蔺遥。

报警和立案侦查都需要时间,何况是在海外。

他只能等待。要么等待救援,要么自救。

“先说说看,你们要什么。钱?”他冷静地问。

话音刚落,烛茗不由想起了纪成钊。

纪可嘉从小到大沐浴在那位父亲的百般呵护之下,他严格挑选司机保镖,生怕这孩子被人绑架勒索。

……没想到这等属于纪家正牌少爷的待遇,先落他头上了。

男人不屑地看他一眼,对他的问题嗤之以鼻。

烛茗歪头看他:“看来不是,那就是想用我换取其他交易咯?或者想用我来威胁某个人?”

他顿了顿,察觉到男人似有若无的目光。

“说实话,我没什么朋友甘愿为我两肋插刀,同事也大多都有仇巴不得落井下石,家人也不是亲生的,没我就没人争遗产了,根本威胁不到谁。这样,要不咱商量一下,你们放了我,我倒贴给你钱,怎么样?”

“闭嘴,少废话。”男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眼中的凶煞外露,连身后吊儿郎当的小跟班们都不由把目光投向这边。

“唉,我这不是为了自己能活着,心平气和谈条件嘛,哪句是废话了。”烛茗丝毫没有被吓到,反而睨了他一眼,“不过想一想,我说这么多也没用,你应该只是个帮别人办事的工具人,什么都不清楚,没权利做决定。”

这群人抓了他快一天,就算看上去穷凶极恶,可到底是除了限制他人身自由以外什么也没做。

这说明,他们意图根本不在他这里。

他漫不经心,眼神里的轻蔑和挑衅激怒了男人。

男人一把揪住烛茗的领口,狠狠箍着他的脖颈,连同绑住他的椅子一道往上提起。动作果决而狠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活生生掐死在椅子上似的。

烛茗呼吸一窒。

这群人不是普通的劫匪,浑身上下散发着“法外狂徒”的气息。

男人一步压上前,掐着烛茗的喉咙:“警告你,不要用激将法。什么都不清楚的,是你自己。”

烛茗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讥笑。他眸光凌厉,咬着后槽牙,艰难地从嗓子挤出声音:“我确实是不清楚。不过,你让韩骋来和我聊聊,我估计就清楚了。”

“你!”

男人神色瞬息变了,眼中似乎对烛茗多了几分忌惮。

从他们将烛茗抓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提过韩骋,身后那群人里,有的甚至连韩骋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一把松手,将烛茗狠狠摔在椅子上,“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吗?”

烛茗的背脊重重磕在椅子角,一阵生疼。

衬衫的扣子不小心崩开,前襟微敞。

他沉下眼眸,仰起头:“联系他,我要和韩骋谈。如果他不肯,你就告诉他,他的下场会比我今天所遭受的要惨得多。”

烛茗一字一句道。

身为人质没有人质的自觉,居然妄图和他们谈条件。若不是他们今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不想多个拖累,早就让他见见血,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了。

男人嗤笑,仿佛看着一条在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哼,清醒一点。我要是你,这时候就应该学会害怕,哭着好好回顾一下这一生。”

从来都是他们威胁别人,还没有人敢威胁他们。

男人避开烛茗冷得透骨的笑意,正想一脚将他踹倒,目光突然落在他的胸膛,不由一怔。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暗红色花纹,蜿蜒缠绕,像是妖鬼作祟,逐渐爬满他白皙的肌肤,诡异而可怖,仿佛下一秒就要爬上那修长的脖颈。

男人以为自己眼花了,脚下不自觉退了两步。

他狠狠眨了下眼,再睁开,却发现那藤蔓似的暗纹在左心脏的位置停下,隐隐闪着金色的光。

“害怕?我觉得你应该感到害怕。”

烛茗定定望着绑匪,声音沙哑。蓦地心口一丝刺痛,低头看了一眼,蔓延至胸前的纹样似乎在灼烧着他。

“再考虑考虑?你爸爸我是用生命付费开了挂的。”

*

蔺遥星夜兼程,飞机降落后直奔蒋星盼。

两人彻夜未眠。

经过多方周旋,当地警方通过监控着手排查,以追查烛茗的去向,并且开始制定第二天暗中陪同他去犯人约定的地点。

地址很偏僻,他来的路上向当地人打听过,他们并不建议他一个人大晚上前去。

烛茗的手机开启了远程锁定和定位,但似乎已经被人关机销毁,留在国内的陈青泉也并没有通过警方查到相关定位。

蒋星盼坐在酒店地书桌前,埋头制定着计划。

那人给了蔺遥三天,可烛茗等不起。

他的行程都是安排好的,当地场馆的彩排和正式演出,前期的时间精力财力投入颇多,一旦出现变故,影响到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你知道,你们老板小时候走失过一次吗?”

蔺遥忽然想起烛茗曾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从来没有在系统的梦境里看到过关于走失的回忆。

如果没记错,那时他才三岁。

也正是那次,纪成钊辞退了当时身为烛茗保姆的严零母亲,纪老爷子将烛茗接到了自己身边亲自抚养。

“说过。”蒋星盼说,“有次他喝醉了给我打电话说过,不过只提了一嘴,我多问了两句,他说年纪太小记不清了。”

蔺遥不清楚,那段经历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他忘记,还是刻意回避不去想起。可到底是能让纪老爷子都为之动怒的事情,想必是有过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走失和绑架,又有什么差别?

同样的举目无亲,无人信任;同样的提心吊胆,无依无靠。

上天赐给他天赋异禀,赐给他天生星光,却又无情地让他的人生重复着相似的痛苦。

无论是严零和叶新桃,还是他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这件事尽量不要公开了。”蔺遥犹豫了一下,靠窗对蒋星盼说。

他们都清楚,不论是什么危机公关,都得有起码的诚恳态度。而诚恳就意味着,要让公众觉得,他们了解了真相。

可出于私心,出于保护,他不想让这些或许会成为烛茗阴影和伤痛的事情,变成与他们无关的一切群体茶余饭后的谈资。

蒋星盼抬头看他,神色了然地反问他:“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学这么多门外语?”

蔺遥愣了一下,想起方才在警局时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蒋星盼没带翻译和当地人畅通无阻地交流。

烛茗曾和他吹嘘过,说蒋星盼精通多国语言。

——出门我什么都不带,带一个盼盼就足够。

他以为是夸张,没想到是真的精通。

“我今天要是带了翻译去,回来还得和她签保密协议。签了也不能保证翻译团队、甚至整个工作室都知道……万一消息泄漏,警方还没有破案,媒体就先行,尤其是捕风捉影的营销号,你比我更懂这意味着什么。”

蒋星盼说着,叹了一口气。

“烛总看着傲气,其实真没什么安全感。”

以前他的安全感是蒋星盼。

现在,是他蔺遥。

转眼的功夫,窗外天光熹微,即将迎来日出。

蔺遥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时间过得如此快,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念他。

有人在喊他,蔺遥收回视线,问电话那边的陈青泉:“韩骋在国内吗?”

“在的,”陈青泉回答,声音里带了些困倦,“昨天参加了个访谈,路透热搜刷了一天。哦对,你缺席杀青宴的事情也上去了。”

不在场证明吗?

蔺遥丝毫不怀疑,就算烛茗能毫发无损找回来,韩骋也能想办法和自己撇开关系。

“我知道了,你先去睡会吧,泉姐。”

“谁还能睡着!!你别担心国内,泉姐这次拼了老命,能动用的人脉都用了也会帮你把事情压住的。”

老命肯定是不用您拼了,他家那几位长辈不会坐视不管的,蔺遥心想。

蒋星盼揉着眼睛,把演唱会彩排方式变更的通知发出去,起身揉了揉肩:“你觉得这事和韩骋有关吗?”

“很可能。”蔺遥放下手机,“他已经急了。”

“不会吧?赵律说凭严零那些东西起诉他还是稍微有点困难,而且韩家和曾家的律师也不是吃素的。”

“我们最近都在查他,他不会察觉不到,而且……纪氏恐怕也出手了。”

蔺如江和纪家的项目合作正在推进,前两天他还在剧组时就听父亲说,纪成钊最近的动向很奇怪。

“他好像有意在针对和他家主产业没有太多竞争的韩家。”蔺如江如是说。

蔺遥揉着太阳穴,强打起精神推开门,走进套间。

空气里仿佛还有烛茗残留的气息,地上躺着没来得及合上的行李箱,桌上笔记本是休眠状态,输了密码进去,编曲软件的界面还在正中央。

文件名是:写给我和蔺老师的歌。

一旁摊开的本子上潦草写着尚未修饰的灵感歌词。副歌的词写了一半,人就走了神,打了一串省略号。

省略号末尾,写着一个“遥”字。

拿起来,翻过下一页,满篇都是蔺遥的名字。

这个人……总是能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他更爱他。

眼中的冷泓顿时化作柔软温暖的春水。

“警方还没联系我们,你要不先休息一会?”

蒋星盼心疼地看了一眼蔺遥。这两个人对彼此的上心程度,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不用。”蔺遥看着被烛茗弄得凌乱的被窝,攥紧拳头,“我连他现在在哪儿、经历着什么都不知……”

怎么能安睡。

话音未落,耳垂忽然一阵刺痛。

蔺遥下意识扶着耳垂,手上烛茗的小记事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碰了碰耳钉,竟是意外的灼热。

狐疑着俯身去捡笔记本,匆忙之间锋利的纸边缘划破他指尖,一滴细小的血滴落在纸页。

紧接着,这滴血在纸面上开始震动。

血液震颤成细密的小血珠,在纸页上迅速游走,在纸上形成了蜿蜒缠绕的藤蔓图案,在藤蔓围绕的中央开出一朵花。

蔺遥瞪大眼睛,瞳孔轻颤。

他见过,这和烛茗身上的纹身如出一辙。

像是被这滴血吸引,耳钉忽地脱落,落在他碰着的笔记本上,和血液形成的纹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耳钉在纸面上旋转着,很快停在一个方向,以稳定的频率闪烁着刺眼的光。

“这……”

一直以来,只有烛茗能看见耳钉和系统的关系。

哪怕是后来他能看见烛茗手臂上的系统花纹和生命值,也看不见烛茗所说的红光和金光。每当他摘下耳钉,躺在手上的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十字型金属而已。

这是第一次!

蒋星盼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等着警方联系,一同前去犯人约定的地点,转头就看见蔺遥从套间里冲了出来,大步往外跑。

什么也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蔺、蔺老师,你去哪儿?”

“去接他!”

*

此时的烛茗,正在经历着……也并没有经历什么。

他丝毫没有陷入险境的自觉。

尽管紧绷的绳子在手腕上快勒出了红印,他仍是靠着椅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一副淡定模样。

任凭谁也看不出,这是个被绑架近一天的人。

没有进食进水,眼中的光芒却丝毫不减。

这个在坠楼后还忍痛抚平衣角褶皱的艺人,永远骄傲肆意,永远张扬潇洒,哪怕刀尖抵在脖子也要保持最后的体面。

花臂男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瞳孔微缩着回避着他,眼里生出犹疑,匆匆出去,把他交给了别人,很久都没有回来。有同伙提着饭盒从外面进来,随脚踢了踢蹲着抽烟的人:“大哥怎么了?怎么在电话里和人吵起来了?”

“不知道那人和大哥说了些啥。”说着,吐着烟瞟了一眼烛茗,“堵着他的嘴就出去了。”

胸口还在灼热,仿佛心脏被人放了一把火。

余光可以看见蔓延过来的纹样有节奏地闪着,像极了汽车快没油的时候不断闪烁的警报提示。

他咬了咬牙,在心里呼喊着系统:“朋友,兄弟?大哥。系统爸爸!我这牛皮都吹出去了,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烧灼感丝毫没有停止,他暗暗骂了两声,突然有一行字在面前浮空,缓缓出现。

瘦金体的字,犹似有墨汁滴落。

和当初在他手臂上浮现的字体如出一辙。

【谁跟你说我是外挂?这时候还挑衅犯罪分子,能怂一点吗?】

“我他妈还活着,这不叫外挂叫什么?不好意思,我的字典里没有怂字。”

烛茗腹诽,眼里忽然一亮:“哎呦,终于不是只往外蹦俩字了,这么长时间过去您有进步啊。”

【你不嘴贫我们还能继续相处。】

“等等,谁想和你继续相处?求求你救了我就麻溜地离开,成吗?”

【……说实话多讨人嫌你知道吗?】系统不禁控诉了一句。

【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有代价,也有次数限制。逆天改命,最多一次。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帮不了什么大忙。】

“懂了,也就是说还有转机。大忙帮不了,小忙总行吧?”烛茗眼里亮起光,“您瞧瞧,这绳子勒得疼,看在我忍受过那么多疼痛的份上,能不能让我稍微缓解一下?”

话音刚落,皮肤和绳子的摩擦和痛感便瞬间消失。

“这么灵?”烛茗震惊地低头打量着自己,“那……您能不能替我保护蔺遥?我用1%那时的浑身碎裂疼痛作为代价都可以!”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倘若他是蔺遥,收不到任何消息,只知道爱的人身处险境,心情该有多么糟糕。

被绑住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想他。

他想让他知道,他还活着;他还等着重新见到他。

他甚至都还没有充分享受过他的爱意和抚摸,还没有说尽自己的欣赏和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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