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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月笑了一声,夺下铁尺,撤剑时依样也挑破晁晨头戴的帻帽,割下一缕碎发:“那你这辈子定是不幸。”说着,他掉头向刀风来处看去,问道:“你又是哪路缩头乌龟?”

“呸!你才是个龟龟,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芳樽友’华仪门下弟……”

“打住,没听过,没兴趣,不想认识,”公羊月面无表情,“阁下躲在一旁不出,恐怕有鬼吧。”

那刀客怄气,鼻息一擤,屈膝顶向公羊月膝下:“他奶奶的,分明是老子路过,看见有人仗势欺人,这才拔刀相助!你又是哪条臭虫?”说着,他顺势借余劲,将晁晨推向后方,自己提刀,与公羊月打了起来。

“华仪……你是余侗?馆主提过,他有一旧友高足,不日要往晋阳来。”晁晨扶墙而起,大口喘息:“余大哥,这贼人杀了顾馆主,丧尽天良,全赖一身武功,千万小心,保全为上!”

余侗大惊,大刀上的铜环齐响,发出刺耳的金石之音:“什么?顾馆主死了?他就是凶手?杀人偿命,今儿定要将你小命留下!”

长刀自下而上,势如排浪,公羊月却只出一剑,单手负在身后,随他过招。晁晨眼见他游刃有余,怕那义士轻敌,急声连连:“他是公羊月,切莫与他多话!”

哪知余侗是个莽夫,杀红了眼,气得哇哇乱叫:“管他什么公羊日,公羊月,老子今天要把他捶个咩咩叫。”

双鲤不厚道地笑了一声,乔岷却将眉头皱成川字,那余侗话虽糙,但功夫却丝毫不弱,他来中原时也曾略作了解,自二十多年前洛阳的北系白门灭门,斩家堡南归后,燕冀大地上明面的宗门几乎灭绝,一时无鳌头,却生出了不少散兵散将,这里头便有这个华仪。

此人自称“芳樽友”,嗜酒如命,最爱收藏历朝历代酒器,在燕山脚下专门搭了个酒庄。江湖传言,华仪武功平平,但却天生慧眼,不仅识才,还颇能指点,经由他点播的弟子,不说顶尖,却也勉强算一流高手。

乔岷步子暗挪,多年卫长的经验驱使他,情况稍有变化,随时准备拿晁晨和三小儿为质。眨眼间,乔十七已离双鲤有些距离,公羊月瞥了一眼,颇为不安——

他之所以在此磨蹭半天,不过是因为把凶手锁定在了书馆内,想多番试探。

顾在我敢大大方方在酒家和自己同座,说明此人胆气不小,绝非蠢货,极有可能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他,这样的人既然能说服自己,不可能对别的来路不明之人毫无防范,尸身有血而无外伤,说明不是利器突袭,不论是阴招还是下毒,都只有亲近之人才易于得手。

公羊月的目光依次扫过场中,那几个孩子显然不像。是那个叫晁晨的?可疑。和自己过招的这个莽汉,也可疑。甚至那些去乡校的儒生,也不能洗脱嫌疑。顾在我的尸体上明显有被翻找的痕迹,凶手要找的是什么?和要告知的那个公羊家的秘密有关?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不敢正面动手,说明对上自己毫无把握,眼下这么一搅和,他却是不敢离开书馆,自曝身份。

想到这儿,公羊月给双鲤使了个眼色,让她紧跟着乔岷,而后自己面向众人,猖狂一笑:“说我杀人,谁亲眼所见?”

“我看见了!”有了援手,那个叫阿韦的小孩硬气起来。

阿陆和阿韦关系最好,出声帮腔:“余大侠,整个书馆阿韦最老实,从不说假话!”

“哦?”公羊月反问,“敢问我是用的哪柄剑?左手还是右手,刺的心口还是抹的脖子?”

“这……”

“书斋到此的距离,如果我要灭口,你们觉得这小鬼还能在这儿说话?也别说我搞鬼,既然同在院中,互无证据,那谁都可能是凶手,凭什么只拿我不拿他?”公羊月以剑杠开余侗的刀,剑气推向晁晨。

后者一愕,看公羊月指向自己,继续同余侗说话:“拿刀的你不觉得古怪,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见我不惧不躲也能勉强说浑身是胆,可他方才却是实打实避了我两招。我剑挑江南四十八庄的时候,也只用了两招。”

余侗抹下一头汗,慢慢收回拖在地上的钢刀,有了些疑惑。

“你!”晁晨气个半死,这人分明是偷换概念,今日这两招公羊月明显连两分力都没用上,如何能比!但他不能辩解,如果余侗追问,他无法当着所有人的面澄清为何过去的他会武功,尤其是在杀不了公羊月的情况下。

“哑口无言了吧?”公羊月拂袖,怒极反笑,“这便是你们正道所言的公义?可笑,一口咬定只因为我是公羊月?我背的性命无数,还不屑赖这一条,可你们这嘴脸却教人恶心,我偏要证明给你们看。”

乔岷随他眼神一动,就近抓走了晁晨身边的阿韦。

“我会一直留在晋阳,七日之后,再见分晓。这个孩子我保平安,少一根汗毛,都算我输。”公羊月捞上双鲤,翻过墙头。自晁晨身边快速奔过时,他偏头附耳,低声道:“你不如想想,届时你需得付出点什么代价。”

晁晨追了两步,怀中的小七睁开眼,攥着他的袖子:“先生。”

“如何?”

“我……没死?奇了怪!反而觉得……觉得身子骨十分舒坦。”

小七跳到地上,活动手脚,能蹦能跳。晁晨仔细回忆,慢慢摸过那几处穴道,望着公羊月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难道是鬼门十三针?”

“什么门什么针?没想到那厮还学个女人耍绣花针?”余侗摸着脑壳,一脸震惊。

晁晨却并未注意听,须臾间已反应过来,方才公羊月只是故意诈他,可他为何如此,这并不符合江湖传闻中那手起刀落,杀人如麻的风格。

余侗又连着唤了两声,晁晨这才随口答道:“尝在书中读过,乃神医扁鹊所传针法,十三穴皆以鬼名,通心经,顺血气,听说专治疯癫百邪。”说着,他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小七。小七是街市弃儿,自幼有疾。

那刀客不通岐黄之术,没明白个中关节,还以为眼前的文士为今夜祸患困扰,立时把胳膊一伸,大大方方搂住人的肩膀:“甭怕!余大哥罩你,那公羊月的话能信?你这么护着这几个小崽子,可见心好人善,又有什么理由杀馆主!”

闻言,晁晨心头一跳,公羊月的质问还言犹在耳,那一瞬间只觉余侗嘴边的话分外刺耳——

只是因为他看起来人善心美?

余侗还在叨叨:“他再厉害,双拳还能敌过四手?待老子去招呼些人来,还怕擒不住……”

“让他查!”

“查?”余侗眼中灵光一闪而逝,随后扛着九环大刀,呵呵道:“查就查!看他能变出个什么花样,不过在这之前,还需尽快收整老馆主的遗物,让人早早入土为安。”说着,他端肃着一张脸,朝身前的书生重重颔首,“节哀顺变!”

————

“老月,你还真要查?”双鲤指了指晋城酒家的招牌,拦在前头不让走,“喂,你不就是来杀顾在我的,既然得手了,拍拍屁股走人得了,费什么事儿!我们什么时候跟那些人有道理讲?”

夜已深,大堂里人走茶凉,两个跑堂的正收拾打烊,门前两只灯笼在料峭寒风里打着旋,他三人带着个孩子,就光明正大站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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