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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道不陡,走起来没有明显感觉,但一段路之后,有眼可见的高低之分。公羊月一直掐着时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所处位置明显深了一层。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还是故意不让人一路通行,时不时环道回廊会断开,逼着人从石洞内绕路。

三人岔进一座方室,不大,一眼能见出口,但晁晨还是多耽搁了一会,因为进门时摸到了凹凸的浮雕。

没有灯烛,不能观全貌,他便贴墙一点一点摸,发现腰部以下波纹起伏大,应是浪花,至于其他,难以分辨,但依稀可知是巨兽和人像。

“也许真的是为了纪念海上的朋友,这地方和那里截然……”轻细的低语散在微尘中,少年时的回忆纷纷涌入脑海,晁晨仰头,唏嘘一叹。

这一叹落尽,脖子上传来沁骨的冰凉,他忍不住缩了一下,发现不知何时,公羊月立在他身侧,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

晁晨避过,低头看着鞋尖,恰好发现他俩之间地面塌陷不平,想起刚才那一幕,只怪错觉——想来是他近身敦促,没站稳,下意识要扶肩,才碰到了脖子。

等他再抬头,公羊月已走出数步远。

晁晨揣着袖子跟上。

没走多远,晁晨腰间一痒,只觉得一双手从腰眼拂过,但他笑不出来,只能疑惑地向四下看。

亏得塔内还没黑得不见五指,好歹是能瞧清那只飘荡的红袖。

不知这厮又是什么路数,晁晨本能规避,偏偏这一处通道极为狭窄,他避无可避。本着先发制人,晁晨大声质问:“作甚?”

公羊月本来只是兴味上头,打算吓唬一吓,可看他这过激的反应,顿时觉得不正常。这书呆子虽然总被自己逗弄得着急上火,但也只是君子般的发脾气,无外乎声量大点,语气严肃些,脸色难看点,大致还是符合那温和雅致的风度,但眼下,却有失水准,连声线都开始抖动。

若不是藏着什么小秘密,就是打什么鬼主意,总不至于是和双鲤一样胆小怕鬼。

他便又再试了试,时不时在他远肩轻点,或是拂过手背,总之冷不丁一手,量量胆子。

晁晨不知其故,心想:公羊月也非是会什么读心术,不然来这一路自己在心里骂得狠,他总不会没个反应忍得住。至于刚才,自己是有些失言,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话,按理说那个地方应该没人再去过,除非公羊月有通天的本事,否则不可能借此猜出二三,更不可能因此晓得自个儿的身份。

他这个人为人轻浮放荡,难不成——

“欸,你别动手动脚的。”晁晨两颊生烫,离得远远的。幸亏是没有火折子,不然这烧红的脸,还真不好解释。

公羊月吹了声口哨,快步走过,假装瞎子摸过河,没看清。

他不装蒜还好,一装,晁晨忍无可忍。恰好,身后脚步声近。

“公羊月!”晁晨回头呵斥。

公羊月的声音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懒洋洋应道:“干嘛,这么想我?”

晁晨再说不出话,转身时一双手按住他右肩膀,便给当场吓懵,再不敢动弹——若不是公羊月,那后来的又是谁?

“喂,喂?”公羊月唤了两声,未见回应,暗道不好,也不再插科打诨,登时飞身直上,持剑将那双手挑开。

他出剑剑速极快,黑影与之交手,几次张口欲呼都被压制得没机会,亏得后头赶来的老头,打燃火石,向前一抛。

橘色的光呈弧形,一瞬间照亮四张面庞,最后被应无心一把握住。

“是我,”繁兮这才缓过一口气,有些不解,“你们方才怎地走那么快,我还以为是黄衣老狗。”

公羊月指了指晁晨:“你问他,没准儿……是发现了什么小秘密。”

“小秘密?”繁兮两手交叠于胸前,规矩行了一礼,话是问晁晨,但礼却是向他二人。

刚才瀚海上,应无心抢夺如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个沉默的弓手自有立场,繁兮虽得了他一片冰心,却不敢托为依仗,强按人致歉,但作为荒唐斋代掌事,邀人同来同往,总归需得一个交代。

不过公羊月并不在意小节,天下恨他的人太多,自始至终没寄希望事事能从人之愿,事事皆能假手他人,因而他耸耸肩,看向别处,不由琢磨起这黑衣女人方才惊喜的小表情。倒是晁晨,似还身在梦寐之中。

繁兮伸手挥了挥:“晁先生,晁……对于这座沧海藏珠塔,可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拙见才是。”

晁晨回神,很快镇定下来,当即拱手自谦。公羊月既未挑明,说不定有诈,他又岂可自乱阵脚,非是如此,还偏要顺着思路往下圆,要叫人不信也得信,“我方才摸这浮雕,发现凿刻笔法有棱有角,是很罕见的阳刻,与多数拍印秦汉砖全然不同,你们看这里……”

应无心意会,自觉将火折子送到晁晨手边,只见他用修长的食指,圈出一株瑞草:“一条阴线也无,芝盖与草柄要突出整壁寸许,边角圆润,更形似圆雕。”

“所以你方才晃神是为此?所以能说明甚么?”公羊月凑近,素来不通丹青的他,却没看出个花样,那瑞草在他眼中,像个戴帽的小人儿,越看越像走样的晁晨。当即是玩心大起,拂袖拈来碎渣,也学那画龙点睛。

“说明这座塔中很可能有些中原,甚至是西域没有的东西。”接口的是站在后方,紧紧盯着沧舟破浪,浴血斩杀蜃兽壁画的杜孟津。想来,那甲板上桅杆前,顶风而立的,便是年轻时不可一世的庾麟洲本人。

此话一出,几人都不迭打了个寒颤,对这奇塔又添了一丝敬畏。

想到祖训,应无心很是丧气:“恐怕小心,仍是不够。”说着,他提上重弓,快速离开耳室。杜老爷子跟在后面摇头晃脑,繁兮垂下双睫,将右手贴在左肋上,薄衣下隐隐有一圈突起的纹路,显然是摁着什么小物什。

晁晨落在最后,再多看了一眼那惊涛鏖战图,趁人不备,躬身一拜,下意识向左腰抽刀,欲要半跪拄立。

但身侧无刀,时机亦不合适。

空空如也的腰间令他眼中染上一片凄惶——曾经形影不离的武器,有一个与这图相和的名字,亦能定四海,战百恶。

他转身而出的刹那,空荡的石塔中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是什么?”

公羊月倚在门口,抱着长剑,阴森森道:“说不定是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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