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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嘉陵江畔,本该直下成都,但公羊月却在阆中租船,说是要往夔州,改道牂牁郡去宁州,连蜀南也避了开去。自巴中到阆中后,更是磋磨不走,嚷嚷着说要看賨人跳巴渝舞,还说蜀汉大将张飞曾在此驻守,远近民家多做得一手好腌牛肉。

“老凤凰,你管管他!”双鲤一头雾水,急火攻心。

崔叹凤却把药箱一搁,趿着那双木屐,去寻酒家:“他这个病人都不急,我这个大夫急什么?”

说不动人,双鲤老老实实去租船,因为语言不通,只能去远近酒舍,往来驿站寻个能说汉话的。乔岷从没来过巴西郡,此地賨人多着桑麻衣,带铜饰,以白虎为图腾,男女无避讳,偶有结伴歌舞,觉得实在新奇,随意闲逛。

公羊月坐在江边打水漂,晁晨走过去,问道:“你真的想吃腌牛肉?”

“你觉得呢?”

晁晨没答话。

公羊月道:“巴蜀故地,我虽不生于此,却长于此,这里我很熟。”

晁晨道:“公羊月叛出剑谷,天下皆知。”

“你都说了,天下皆知,段赞能不知道吗?”公羊月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觉得他是为什么派了那个叫阿陆的小鬼潜伏在书馆?不是冲着‘不见长安’便是冲着‘开阳’而来。你的好馆主借我之手,揪出段赞的门徒灭杀,他就这么傻,没想过任何后手?”

“但这里是晋国!”

“所以我让双鲤查了一下,段赞的父亲段思,曾在大司马桓温北伐时,作为晋国的带路人,被当今燕王擒获。也就是说,他们一家本在晋国为仕,若是想留下点勾连,未必困难。”公羊月如是道,“再者,那童子门一听就不是个干净的地方,违背人伦,豢养死士杀手,你觉得能为什么,自然是暗杀!”

一经提点,晁晨也反应过来:“人惯爱走熟路,也许他们早已暗伏杀手,等的便是你放松警惕,直穿巴蜀。那个叶子刀和段赞应该并非一路,看来北方想要你命的人不少。”

非为一股势力才最为要命,段赞身处宦海,慕容临的事闹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出入晋阳的高手就那么多,就算公羊月说自己纯属路过,也不会有人信,门徒之死是必定会栽到头上,搞不好还得帮顾在我和他所处的组织背黑锅,如果叶子刀心眼儿再小点,拿了好处又痛踩一脚,放出风声扰乱视听,只怕荒唐斋的担子他还得端着。

晁晨莫名觉得他有点可怜。

“难道南武林就不多?”公羊月却是笑了笑,本人倒一点不焦虑,“若我没得两剑在侧,一身武艺傍身,只怕随意往村镇落脚,甭管是有名有姓的大侠,还是凑热闹的路人,都得来个十八般武器相见欢,你不就是?纵使真有高手过招,刀锋逼喉,也得面不改色,死也要死出风度,更何况拿我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是没那么容易,要容易,自己早就得手,晁晨哂笑,遂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先解毒吧,别的之后再说。杀人不虚,就怕绊住脚跟,有机会自当会一会。”语落,公羊月将晁晨拖到后方,伸手按剑,“有人往这边来!”

脚步近了,却是几个賨人。

一瘦弱少年在前奔,慌乱失措,冷汗涔涔,眨眼便被后头拿着虎纹柳叶剑,操着矛戈的族人抄道追上,团团围住。

这巴山賨人本就带着些荒蛮的气息,瞧着可比那些耍两手花拳绣腿的江南白面郎狠戾得多,就这阵势,晁晨也骇了一跳,只疑心是否撞破人家的秘辛。于是,他忙向后头的僻道比划手势,示意公羊月莫管闲事,毕竟西南蛮多自成风俗规矩,入其俗,自该从其令。

公羊月却将他按住,藏在堤岸边绿植灌丛后,示意屏息静听。

“咎二,前已无路,莫要再跑,且问你,可是你毁去神犬石?”当中一身肥膘的光膀汉步出,拿着利器往前一送,喝问道。

名唤咎二的小个子却是口舌不利,半天捋不直舌头:“是……是……”

另一马脸长衫,身披蓑衣的老人呛声道:“你是承认了?跟我们去见族长!毁坏神石罪无可恕,念在你年龄且幼,乖乖束手就擒,族长会网开一面!”

“是……是他自己裂开的!”咎二一个大喘气,抱着双臂哆哆嗦嗦。

“放屁!”那光膀汉子怒骂一声,“神石立盟七百年,好端端的为何会裂?罗家的三大爷说了,今儿午后,就看你龟儿子在那儿鬼鬼祟祟,还不从实招来!”

咎二大呼冤枉:“二十年前,不……不就裂过一次!真的不是我!”任他如何以头抢地,大声吵闹,那些人却咬定是他所为,拿上绳索,绑了人便走。等到动静消弭,听墙角的二人这才跟了出来。

晁晨听得稀里糊涂,大致能明白是犯了事儿,但看那小子磕头样,却又满是狐疑,转头正打算敦促公羊月离开,却发现他正凝眉深思,心尖一动,遂脱口问道:“你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公羊月点头,便把方才的争执复述了一遍。

晁晨不解神犬石为何物,公羊月便领着他沿嘉陵江畔行,走到城中最大的码头,伸手指着不远处坝子上,彩结条幅攒聚的正中心那块神圣不可侵犯的巨石。石头背后有两条硕大的皲痕通体贯穿,地上还有些渣滓,但看那桩子麻绳围拦三圈的架势,想来是族有禁令,以至于无人敢近前收拾。

“秦篆?”晁晨缓走两步,探头细瞧,一眼认出正面的字体后,忙向四下的铺子张望,酒旗招牌上的文字,隶书汉语,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弯拐扭曲,形似符箓云篆的字体。他倒是觉得奇怪:“这巴郡的碑,怎生不刻自己的字?”

公羊月反问:“常璩写的《华阳国志》看过没?”

寻常学子半生钻研五经乃是常事,即便爱读史,也多为正史,这九州何其广大,地方志数不胜数,哪又看得过来。何况,如今江左风气乃重谈玄,这类典籍,更是无人问津。

晁晨将这名字反复念了又念,许久才想起这么个人物:“你说的是成汉那位亡国皇帝李势的散骑常侍常道将吧!书未尝拜读,不过人倒是有所耳闻,听说大司马桓温当年伐蜀灭汉,他随归义侯迁徙建康,本也是位颇有抱负的良才,却因蜀人身份而遭到排挤打压,往后官场却无消息,看样子是闭门著书去了。”

江左门阀之复杂,想要跻身其中,又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晋国宗室多任用中原的簪缨望族,此外还有江左吴郡老四大家守着呢,怎么也轮不到旁人,”公羊月谑笑一声,轻蔑中又参杂些无奈,“常璩有一位故友,姓沈,号铁笔夫子,他逝前将亲笔手书的《华阳国志》留赠沈夫子,此书就藏于蜀中,我少年习剑剑谷,闲来时偶得,便一阅而尽,颇多感慨。”

“神犬石立于先秦昭襄王时,賨人先祖除白虎祸患,为秦王大赞,因而封赏,结为同盟,故人故国虽不在,但历来这东西被看得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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