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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五十年前,李冰父子在蜀郡以西的玉垒山前开了道口子,给岷江修了个水堰,鱼嘴分流,碎石堆砌金堤,路上栽柳植树锁住大坝之水,整个平原皆受泽被,到蜀汉时,刘家人给起了个名儿,叫都安堰。

玉垒山下的宝瓶口,行船不绝,人气活络后,江边给起了一座小高楼,被蜀中一大族盘下来,作为行舍酒栈,无论是文人骚客,还是游侠商贾,都爱在此处歇一脚,坐听大江涛声,远观巍峨雪山。

一来二去,名声显露,倒是比城中更适宜碰头接洽。

盐津村事办妥后,崔叹凤三人便马不停蹄赶往此处,可足足等了三日,也不见人来。算算日子,以公羊月的脚程,即便去剑门,也该打了个来回,更不要说远近都打听不到他和晁晨这号人物。

再伪装,人也得吃喝,更何况,就公羊月那脾气,委屈谁也不会委屈自己。

想来想去,双鲤觉着,该是给麻烦绊住了,且多半就是在那蜀南竹海。那地方她跟老月去过,拦门的关卡还晓得一些,不过既然把崔、乔,包括她自己都留下,说明他和晁晨是顺势避走。

既已约好,若是冒然离去,万一错过,找起人来更是麻烦。

因而虽有些忐忑担忧,但三人还是沉着气,死等着没挪换地方。只是,等得焦心,情绪就上脸,双鲤从屋里出来吃饭,拖着步子整个一无精打采。

也是今儿倒霉,锅炉子闷炸了,掌勺的炖好的肉和到了灰土渣滓里,眼看是不能吃,临时重做,等得稍微久些,没两个填肚子的小菜,酒客就已吃昏,操着嗓子大声喊话,闹得双鲤耳朵生茧,一拍桌子要上前理论。

崔叹凤拉了一把,指了指耳朵,示意她听——

“你们听说了吗?绵竹城近来不太平,夜来家家门户紧闭,不是防贼也非防盗,是防鬼呢!”率先开口的是个精瘦猴样的男人,听口音,像是打九江那处来,都说乡音情切,白衣的大夫最先注意到。

“世上有鬼?什么鬼?怕是狐精美人吧!”有豪客抬起坛子对嘴饮,打诨道。

“我看是好色鬼!”

旁一桌见他起色心,说荤话,也都跟着附和,嘻嘻哈哈埋汰上两句。倒是和精瘦男人搭伴的大龅牙,敲桌定堂,见围拢的人都投来求知又好奇的目光,忙快嘴招呼:“呸!做你的春梦!不是人鬼,是器灵!”

“器灵?”

大龅牙谑笑一声:“打听打听,可不是逗着玩,绵竹绕城五里,有飞剑夺命,只见剑,不见人!”

比起有模样描绘的山精鬼怪,反倒是这等灵异奇谭叫人毛骨悚然,双鲤捂着耳朵不敢听,只怕他再说个鬼气森森,今晚便不敢独睡,要点灯夜行。正骇得鸡皮疙瘩落满地,乔岷骤然解剑,“啪嗒”放在桌上,就着小指头朝她推去。

双鲤尖叫:“拿开,拿开!“

乔岷有些不知所措,手僵在半空:“作为一个剑客,我……我是想说,别说千里御剑,即便百步内将唤剑在手,当世也没几人能做到,所以……”

“所以真是有鬼执剑,阴魂不散?”双鲤小心翼翼接嘴。

这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变相佐证非人力所为。

就听他说话的片刻功夫,那大龅牙和精瘦猴便的鬼故事,直往耳朵里钻,双鲤越听越怕,瘪着嘴,起身往崔叹凤身边躲。只是走得急了些,不留神把佩剑撞到桌角边,这会子回头对视,很是尴尬。

乔岷默然,低头去捡,眼中有些受伤。

双鲤恍然他的好意,心里很是抱歉,也跟着一骨碌钻到桌案下,抢住剑柄。两人你挣我往都不肯松,只听砰然一声,长案从中炸成两段。

碎屑顺风都拍到了崔叹凤的衣帽上,他只得解下幕离,退至阑干背倚,一手举杯,一手倾壶,临风自斟酌。满座是喧嚣、争执、唾沫横飞的侃侃而谈,相较之下,这白衣风度,遇乱而人不乱,最是动情。

这下可好,酒栈里的女客,全看了过来,恨不得一双眼粘在他身上。

“你们谁赔?”掌柜的从大木台后支出个小脑袋,拇指撇过胡子,打着算板哆哆嗦嗦问。

等公羊月的这些时日,双鲤倒是以闻达的名义开张,狠赚一笔消息钱,眼下掏钱扔过去,底气足了不少:“给姑奶奶再换一桌!”随后,跑堂把碎屑洒扫,给三人往一旁挪去,重新上酒。

双鲤没什么规矩,看笤帚伸到脚下,一个跨步越向前,结果脚踩在团垫上滑出去,屁股落地是手上的剑一杵,正插在左边一行客的指缝间,差点把人魂儿给吓飞。

“小姑娘,你可悠着点。”

那人一开口,双鲤这才反应过来,捡来的快哉剑还在手上,忙讪笑两声,给十七塞过去,可乔岷没接,杵在原地,狭长的双目一眯,转头打量向右手方。

“你在看什么?”双鲤跟着偏头。

和乔岷对视的是个容貌清秀的姑娘,人家方才看的可不是他俩,而是他俩身后的崔叹凤,只是没想到正中那朵红花没理睬,倒是吵架的两片绿叶先察觉。女子羞红脸,对双鲤微微摆头,随后别过脸,加入同伴的低语中。

女子身旁的男客与之容貌相似,瞧着似同胞兄弟;而他俩对面喝茶发呆的女人,看着年岁稍大些,颧骨高推,山根拔长,长相上有些刻薄,抿唇不语时很是不怒自威;还有个少年,正就着桌案,一边数蚕豆,一边往嘴里扔,他额前头发乱糟糟,但两眼晶亮,十分可人。

这一桌酒客四人,腰上挎着葫芦,手边皆搁着长短剑,穿着麻衣短打,看衣裳样式大略相同,想来是同出一门。

巴蜀门派不少,但用剑的,统共就一家。

崔叹凤落座:“是剑谷的人。”

乔岷收回目光,端坐着一手举酒碗,一手悄咪咪把佩剑往外推了分寸,搁在那白衣大夫的腿边。崔叹凤不知为何,很是疑惑:“做甚?”

“她要是过来抢你,我好动手。”

这话说得,就差撸袖子,崔叹凤给竹叶酒呛着喉咙,忙去给他遮掩,若是叫剑谷弟子听见,只怕还当他仨生事儿。但他堵着一个却忘了另一个,双鲤自个儿搁那拍腿狂笑:“敢情你以为是强抢民男?傻了吧唧的,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暗送秋波知道吗?眉目传情晓得不?”

乔岷低头看着酒碗中的倒影。

双鲤用脚尖将崔叹凤的幕离勾来,指着自己的眼睛,就着那白纱半遮面浅笑:“看我,这就是暗送秋波——”

只瞧她眼帘一掀,睫毛轻颤,两眼剪水,亮如繁星。

“这是眉目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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