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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孩子呢?”

拓跋香睁开眼,一见头顶的环形红柳木骨架和透着朦胧灰白光的毛毡,便晓得自己置身于毡房中,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荒野,断片令她生出莫大的恐惧。

孩子,怀里的孩子呢?

她掀开毯子,赤脚跳到地上,满帐子瞎蹿。这毡房宽大,用粗织的羊毛帘子隔开成四小间,但眼下每一间是既无孩子也无人,胸腔中血气翻涌,她两步冲回到榻前,抽出弯刀,向外奔去。

花毡门帘这时被打起,一个穿着毛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她两手圈着孩子托在胸前,正哼唱草原上的牧羊曲哄睡,抬头乍一见拓跋香举刀,表情凶狠,吓得差点把孩子摔在地上。拓跋香扔刀,予她扶了一手,两人这才在芨芨草编制的草席上坐下。

“娃娃饿得脸都青了,刚才我给喂了点奶。”

妇人把孩子放到小床上,用厚羊毛将他身子裹住。

拓跋香闻言,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把头埋得很深。自打那夜逃亡后,歇息的时间都弥足珍贵,更不要说吃喝,即便有那功夫,草原上也没有适合刚出生婴孩的食物。她又不懂得喂奶,最后只能割破手指给他喝自己的血。

“你这个母亲怎么当的,这么小的孩子,餐风露宿,会死的,”妇人一边倒了杯羊奶递过去,一边数落,“晚些时候我要出门一趟,你一个人,会喂奶吗?”

这话很是直白,拓跋香脸上一热,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看她那默不作声的歉疚样,妇人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爹妈!”说完,约莫是见拓跋香脸色难看,像是想通缘由,忙又改口道,“我明白了,一会我给你备点吃食,羊奶也有,就是你得自己热,锅炉会使吧。”

拓跋香连连点头:“会,会的。多,多谢大姐。”看人拿着干活的家伙要出去,她追了两步,在门前被堵了回来。

“你那身烂衣服我给扔了,等着,去给你找一套。”

妇人抢过门帘拉下,拓跋香低头瞧了眼身上的里衣,在门前徘徊,正当她准备回头看孩子时,门外想起几个女人的闲谈,说得都是鲜卑话,直往耳朵里钻——

“连喂奶都不会,我说得没错吧,肯定是偷汉子跑的,生了孩子又遭抛弃,好人家的姑娘怎会没个婆母指点。”

“长得挺漂亮,不像啊!”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逃荒的吧,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带个遗腹子呢!西边来的,贺兰部的吧!”

“可怜哟……”

“喏,就那脸蛋还有身材,有的是男人喜欢,人家还能再嫁,要你可怜什么!”

拓跋香从来没听过这般辱没人的话,若是放在宫里,她早教人拖出去割舌头,不忿打心中起,她捡起弯刀,要冲出去给人拼命:“想我堂堂代国定襄公主……”

这会子,床上的娃娃醒转,忽地放声大哭。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地又哭了?”她心头一软,急着去哄孩子,念及这户人家毕竟也救了她,便懒得和外头那些嚼舌根的撕破脸皮。

“别哭了,别哭了。”

拓跋香抱着哄,坐着哄,唱着歌儿哄,就是哄不好,气得她扔又不敢扔,只能乖乖拿手指去蹭他小脸上的眼泪。被洗刷干净的小子白嫩可爱,她越看,心情越好,指着那双乌黑的眸子,嘴里直叨念:“这么好看,你小子长大以后,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

襁褓里的娃娃登时哭得更大声。

“月儿,不许哭。”

拓跋香板起脸呵斥,孩子被她一吓,果真不哭,而是伸出小手,去碰她手掌。她不由得琢磨,看来只有风如练那端庄温柔中又带着几分严厉的样子最能镇得住。想着想着,便端正起身子,拿出些气势。

恰巧妇人拿了旧衣归来,瞧她在那儿摆架子,有些生气,走过去指点:“孩子不是这样抱,会硌着他,要像这样,把头枕在手臂上,”说着,做了个示范,待手摸到湿漉漉的布袄,脸上一黑,“他哭不一定是饿了,你得记着隔一段时辰要给他把尿,不然这一件襁褓裹不了两日,频繁换,累死你!不过这都是小事,捂坏了孩子你后悔都来不及!”

而后,那妇人把襁褓一掀,将湿布换下,手把手教导。拓跋香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打小又没做过脏累活,此时听她说话如念经,只想掀桌子。

不带了,行不行!

可一想起风如练死前托孤的眼神,想到不知生死的公羊启,再看抱着她手指眯眼笑得天真的孩子,拓跋香又老实坐下来:“知道,知道了。”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无奈,孩子笑得更开怀。

“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打那之后,拓跋香在毡房里又住了两日,来帐子外偷窥的一日多过一日多,男女皆有,也无避讳,她本生得俊俏,又正当嫁龄,草原上规矩没那么多,觊觎的人自是不少,到第三天时,她坐不住了,除了被人当猴子看外,更让她担心的是迟迟未来的公羊启。

风如练说过,只要她带着孩子走,那么公羊启定会来追他,眼见快过去小半个月,却没半点消息,实在难挨。

彼时,她对这个孩子感情并不深,她更在乎的是那个男人。

不能再坐以待毙!

拓跋香下定决心,当夜留下随身首饰给救济她娘儿俩的妇人做补偿,随后不告而别,背着孩子先上了镇中,又在那儿转道,过大黑河往沙陵县去。这里已是代国南境,出了贺兰部的地界后,追着她的尾巴不敢轻举妄动,她这公主的身份总算可以使一使。

此地隶属独孤部,她迅速找到沙陵县丞,要求见南部大人刘库仁。刘库仁的母亲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姊妹,从辈份上来说,刘库仁是拓跋香的表哥,只要能见到人,回云中的路上便再无忧患。

然而,这县丞是个谨小慎微的怕死鬼,一听有女人喊着要见刘大人,立刻佯装不在府中。

这可急坏了拓跋香,她背着孩子,抄刀子直接蛮横地打了进去。

县丞正在赏花,听见动静,立刻呼喝人护驾,可转头便见寒光一斩,刀刃就贴到了脖子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冷而高傲的女声:“你这病得太不实在,要不要我帮你一把,断个手断个脚,你就能安心躺个三年五载了!”

“女侠饶命!”县丞讨饶。

“什么女侠……”拓跋香一听,皱着眉去摸随身腰牌,“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但她腰上空空,左右都没给摸着,心里一咯噔,只想着坏了,一准是跑路的时候落在了荒郊野外,又或是那户大姐给她换下旧衣时不识货,当个破铜烂铁给一并扔掉。

县丞被她气势吓脱了三魂,战战兢兢问:“姑娘是谁?”

拓跋香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尴尬:“我乃定襄公主拓跋香,往贺兰部省亲的路上遇到追杀,一应物什尽失,只要你替我联络南部大人刘库仁,届时身份自会明了,等本宫回宫,自会给你大加赏赐,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她怕那县丞不信,把刀一拧,说完软的来硬的,“你若不帮,耽误要事,要你狗命。”

“我这就去,这就去!”

迫于武力,县丞妥协应下,好话相哄,总算把人给安置好,风风火火出了门。文书紧随其后,生怕功绩落了他,忙绕着人问,是不是要派驿使传书找刘大人。

“找什么找!”

县丞一巴掌就给他脑门儿上拍去,站在墙根下指点挖苦:“就那身破烂袄子,还背着个孩子,你信是公主?街上随便抓个地痞流氓,斗殴打架都说自己是天王老子,你信不信?动动脑子,想想她说的话——”

“话怎么了?”文书一脸委屈,他倒是看那姑娘气势斐然,不若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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