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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清溪桥畔,伏在草地和灌丛中的杀手跃出,手头挥舞钩链,鹰抓挂在船舷上,继而借力,从沿河两岸飞去河心。

公羊月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内劲一涌动,足踏船板,直接将整个舟子击穿,在钩索的外拽之下,须臾崩成碎片。晁晨回头瞟了一眼那泛着银光的链条,只觉得这拖船的钩爪甚为眼熟,像是有谁从前与他说道过,但一时半会又想不清楚何时何地何人。

晁晨还想再瞧看一眼,但公羊月已扶着他腰身,一飞冲天,教扑来的杀手迎面相撞扑了个空。才来没几日,也不该是得罪哪位地头蛇,思前想后,只能和“开阳”有关,他不由道:“公羊月,该是冲我们来的,他们在南边果然有势力。”

本以为建康安全,才敢分头行动,哪晓得天子脚下亦敢行凶,想来北边势力潜伏于此,根植很深。两人心头有数,一时间不得不承认“开阳”盟会起底细作暗探的计划,实在有先见之明,否则放任自由,只怕会出大乱!

山河破碎,飘摇之际,国不堪重负,便由侠客先行,却也是妙手。

公羊月骂了一声“麻烦”,既是说杀人麻烦,亦是说救拓跋珪麻烦,他们再厉害,也是江湖仇怨,万一这厮的身份泄露,那可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不只一星半点。想到这儿,心气难平,手上用剑是又狠又快。

那些刺客耳力上佳,自是听来,以为是放狠话,都稍稍散开,以包围之势严阵以待,谨防他剑刺缠脖。

可哪曾想,眼前的家伙从不按寻常人的思路行动,装了个样子见杀手警惕退避后,公羊月应付似地打了两下,带上晁晨,干脆疾冲开一道缺口,那是跑得比脚底抹油还快。这强弱多寡眨眼掉了个个,杀手懵懂,人人都像给闷棍打了头一般。

半晌后有一人醒悟,喝斥道:“追啊!”

别说是那些黑衣人,就是晁晨,亦大吃一惊。真要论起单打独斗,搁公羊月那儿,不过砍瓜切菜,收拾完虽是耗时,但比起溜一串尾巴,该是省事得多。

晁晨不解:“不打?”

公羊月懒得解释,张嘴即是打胡乱说:“怕死。”

“看你有心情玩笑,这心倒是定了不少。”晁晨抚过心口,松开握着刀柄的手,这追逃还轮不到他来压后。

瞧他那一脸不信的样,公羊月故意嚷嚷:“谁说是玩笑?我怕,一直怕,从前怕,现在更怕……”

晁晨闻言,被他那一串“怕”字绕得晕头转向,忙叫停:“且打住。”

公羊月落地疾奔,登时是犟脾气上头,越是不让他说,他越要说,还要大臂一展,勾住晁晨的脖子,迫使他看想自己,才肯开尊口:“从前孤身一人,怕死后无人相送,而今不再独身,却怕死后有人相送,你明白吗?”

晁晨心像被狠狠攥住,只觉得生疼。

公羊月援手带了一把,将他引入乌衣巷,自己也紧随其后,捡着黑暗的地方躲藏,等脚步减去,追逐已远,他复才开口,郑重慨叹:“我杀孽深重,死后定会下黄泉,过忘川,饮孟婆汤……有今生无来世,晁晨,我不想那么快忘了你。”

这地界太过偏僻,四周黑不见五指,二人既没有举灯,亦未燃火折子,一前一后盲行于夹缝中,再听他沉声娓娓道来,晁晨只觉得手脚尖被浸在冰魄中,发冷发麻,身子不由得哆嗦。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在第七日打望乡台回头望人间,如果你推开窗,迎风流泪,不知所以,那许是我回来看你。”那声色太过于平静,但正是如此,才教人悚然,如同踩空而坠于深渊。

公羊月骤然停步,晁晨则心绪纷乱,加快脚步,整个人撞在他背上。公羊月托着他小臂,晁晨下意识仰头,黑暗中模糊不辨他的表情,心中又是一紧。

晁晨死死抓住他的手:“不,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希望自己能死在你的前面。“他现在终于明白,公羊月方才那相送之言中,所涵盖的情绪和深意。

前者是怅然孤寂,后者是不舍心疼。

公羊月轻嗔:“傻不傻。”

晁晨笑起来,推着他往前行,唯独不愿放开牵着的手:“不傻能看上你,想得美!”

————

建康城南的长干里附近来了草台班子演西京戏,随行还有胡人跳旋舞,双鲤打入城时便听了一耳朵,包袱细软也不收整,扔下就往外去,公羊月不放心,崔叹凤便说他正好要往建初寺拜会即色宗高僧支道林的弟子,这才应允。

小丫头七情六欲重,耐不住青灯古佛的清净,刚往森严庄重的佛殿前一落脚,便开始搓手顿足、东张西望,心里痒痒,直惦记着夜晚的好戏。

好容易见着崔叹凤从禅房里步出,她赶忙冲上去,攀着人胳膊往外拖,愣是三催四请,赶在日落下山前,去戏台子前占了个好位置。不一会,游人鱼贯而入,一层层往里压,是堵了个水泄不通。

后头的人不挪动,前头的人绝对挤不出去,除非轻功打头上过。

这可不妙,崔叹凤回望一眼,感到不安。双鲤却根本没多想,一新扑在杂耍上头,瞥见他心不在焉,忙狠扯了一把他的袖子:“看前头!小心后面的人发觉你张望,偷着骂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崔叹凤闻言,苦笑不得,只能将视线收回,叮嘱道:“散场时你且紧跟着我,人多推搡,走散事小,伤筋动骨事大。”

双鲤满不在乎,嫌他瞎操心:“放心,姑奶奶我也是练家子。”说着还嘿哈两声,摆了个定式,就是不甚打着身后一光头大汉,只见人眼睛一眯,鼻孔擤气,下巴高抬,还未说话,便给她吓得咬着舌头,乖乖缩回去看戏。

所谓西京戏,乃是打长安传来杂技,风靡一时,而今秦陇陷落别族之手,便有许多旧伶人也学了来,往江南摆台,与人追思。

门前布帛上挂了今夜的杂耍类目,惊险的譬如乌获扛鼎、跳丸剑、走飞索在列,文雅的如歌吹曲乐亦有,但最为精彩的,还属压轴的鱼龙变幻,据说手法精妙的幻术师,能当着人面幻出活物。

双鲤翘首以盼,掰着手指头算时辰,总算等到这一出戏。

幻戏的是个男子,中原人打扮,长得白净,一双手尤为好看。双鲤盯着,两眼一眨不眨,生怕落了细节,偏跟前的人个子高她许多,时不时遮掩住,急得她趁着前一手“白虎扑食”吓退看客时,借着身量小,双手一划往里钻。

一旁的人受力,心里生嫌,便也顺着那劲儿故意挤去,双鲤脚跟没站稳,当即给挤到正台前,红着脸,尴尬地挠头。

等崔叹凤回过神来时,散开的人合上,将好把他给挡住。

“你叫什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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