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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晨心思沉沉,推门回屋时竟没注意到月下独酌公羊月,直到人将喊住:“去哪儿了?”
“积食,散散步。”晁晨随口应声,钻进门内。
公羊月不急不慢又饮一杯,靠着门板小立片刻的晁晨,干脆拉门走至他身前坐下,不说话,就拿眼睛瞧着手上动作,似在琢磨,是否已猜疑。
要瞒过公羊月眼睛,着实不易。
于是,晁晨略一沉吟后,先发制人:“我听见二公子唤玉夫人玉笙,言谈间可见,其早年是这庄中丫鬟。”
公羊月“嗯”声,并不关心玉家主仆,只默然抓过晁晨的手,去拨他指甲玩,晁晨起初想抽回手,但垂眸瞥见指甲缝里沾染上树皮灰时,忽地打了个寒噤,以公羊月目光之毒辣,许打进院时,便已瞧见。
晁晨心中惴惴,脱口来了句:“我,我给你绞指甲。”
玉振山庄后头植着大片杨梅树,是以客苑里头都放着不少带剪子竹篮,以便观光之人一饱口福。晁晨低头在石桌下寻,果真找着一只,于是反握住公羊月手,替他一点一点修剪。
两人都没说话,呼吸平稳一致,揉成一股气。
等剪完指甲,公羊月忽而低笑:“你耐心真好,是我便磨不住性子,铁定要寻一速成之。”
晁晨抬头问:“如何速成?”
公羊月将手捉来,拔剑一挥,只见寒光一闪,一手指甲给齐齐削平。晁晨低头瞧看,那技术实在不敢恭维,自个取来磨石,静静磋磨。
公羊月不知怎地,不悦:“你可以拒绝。”
晁晨想也没想,失笑:“不是你常说,要我让着你?”将五指展,在公羊月面前挥了挥,“挺好,确有倍速之效。”
公羊月心中发麻,一口气攥着,想去捉那只手:“晁晨,你说过,令尊令堂丧于海难,那,你在江左可还别的亲人?”
“没有。”
“故友呢?”
晁晨睁大眸子,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红衣剑客,以极缓速度摇头。就在他要唤出那个“没有”时,公羊月忽然抢断他,另起一头:“亏得玉振山庄并不使剑,不然当年剑挑四十八庄时也跑不了它,真若如此,现下你我怕是会被扫地出门。”
晁晨低头呢喃:“你还怕被扫地出门?”
“我不怕,但我心疼你,”公羊月顿了顿,又,“双鲤那个死丫头迟早会嫁人,跟着我,只怕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绝不是不可一公羊月说的!
晁晨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接,公羊月瞧出他心思,忽地倾身,撩开顶冠戴着白幕离,将脸凑到他跟前:“在西蜀,在夏侯真墓前,在云中城,在公主府,你都告诉我,要学会放过自己,那晁晨,你呢?”
脸上再没有平日的狂傲与蔑视,只剩眉头微蹙,满是疼惜。那模样教晁晨心口一窒,如被针刺,又疼又难过。
公羊月就这般直愣愣望着眼睛:“你脸已经好了,为何还戴着幕离?”
起初,混在江湖腥风血雨之下公羊月,想当然地以为,晁晨也是为了避祸,但而今渐渐回过味儿来,许是为了避人。
“玉参差从前只是认打认骂小小婢女,现在却是声望并重玉夫人,身份之差教玉家人落了面子打了脸一般,因而对其前恭后倨,不服且恨,这才是人之本性,晁晨,你明白吗?”公羊月认真,“玉夫人姓不姓玉,同玉家是什么关系并不重要,重要是,重要是我对你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点到为止,没有说得再露骨一,仿佛再咬字,便会出那质问——
是见不得人的存在吗?
从建康到广陵,公羊月能隐隐感觉到晁晨的举手投足,都与此间有莫大关联,时而兴起反常,更是无解。
无人无过去,即便如自己这般,疯狂想要摆脱曾经,不得不面对曾经,那晁晨呢,在尘活过二十载,总不可能了无踪迹,那那些对他来说相熟相识相逢之人,又作何处理?既无深仇大恨,想不到有何不见理由,唯一可能,只能是自己。
不知从何时开始,公羊月竟生起患得患失。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你,而是……”晁晨捧着脸,一颗心像被摔来打去,但理智却钳制他不能再说下去——
曾经颇为敬仰玉夫人,竟捏造谎话包庇玉家,许跳出樊笼来看,才最能剥开光鲜亮丽下污臭。直觉告诉,江左一定奸细,此人绝非善类,极可能混迹于教人不疑名门正派之中,而这地方,恰是背着剑挑东吴使剑四十八人家的过往公羊月无插手之处,为此,必须做好随时回归过去的准备,且要充分拿捏时点,务必做到一击中,不打草惊蛇。
若真回到过去,那他和公羊月之间,只怕再无可能。
晁晨在等,等上天垂怜,赐予转机。
看脸色惨白,一副慌张得如临大敌模样,公羊月伸手托住他后脑勺一摁,将晁晨圈在怀中:“我明白,我都说了,人之常情。晁晨,你生于清流,我若是胁迫你如柴笑一般,轻轻松松放下过去,岂非太自私?在滇南时你同我说,你十四学棋,焚膏继晷,日夜不辍,过去的付出我未曾参与,不论是名是利,都是你自己一点点挣来的,我没有资格指点,更没资格要你因我而放弃……”
此番言下,深情刻骨,晁晨一时如坠云端,上不得下不去。
公羊月微微偏头,借着幕离遮挡,一口含住耳垂,嗫嚅间来了个重重地转折:“所以……”
晁晨涨红脸,一听那所以,总觉得与方才长篇大论格格不入,遂挣脱道:“所以,说了半天,你想说什么?”
公羊月眼露狡黠,还颇认真地想了想,才答:“你看我如此开明,总得给我补偿吧,好定定心。”
“怎么补偿?”
晁晨话音未落,公羊月已径自凑上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这家伙所言,从来教人分不清哪一句真哪一句假,频频变幻,许就不想人读懂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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