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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叹凤举刀自刎,刀枕右肩,公羊月下意识向前探手,没想到被他诈了一回。不过眨眼,白衣人忽地暴跳起,甫身破坏棺椁下隐藏的机关,仰天大笑:“公羊月,其实我好嫉妒你!真的好嫉妒你!”
圣物失窃后,在滇南的那个风崖上,他心里便又愧疚又羡慕。
——世上人心难得,因为有晁晨,所以公羊月是有药可救之人,而自己和明郎,早就药可救。
冰棺中落出一卷书册,正是常达观他娘托付的手书,在高句丽时便已被他掉包。当着公羊月的面,崔叹凤毫不犹豫将那册子一点一点撕成粉碎。
他心想:
公羊月你知不知道,东湖那个暴雨夜,其实我也在场,你以为是谁模仿你的剑法引诱的晁晨,他下巴上那一刀,还是我划的,你的剑法太过于独特,我不需要悟出精髓,只要学个大概模样,便足可以假乱真——
他将手头的神术刀一挽,那刀口纤薄,和公羊月的“玉城雪岭”确实很像。
冰库中除了唏嘘,没有谩骂,没有指摘,没有愤怒,除了撕扯的利声,沉寂得像一潭死水。公羊月越是沉默,崔叹凤心里越空落落,碎片像雪花一般簌簌散落时,他终于无法自抑地显露忧伤。
“呵……”
崔叹凤闭上眼睛,轻声说:“你一直追杀的苗定武,确实没有死,还有,你不好奇闻达翁,不好奇小鲤儿的身世吗?”
寒气挤在喉咙,挤得公羊月嗓音微颤低哑:“我想我应该知道了。”
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芥子尘网”更好的报机构,而不驯服的“六星”所遗留的组织,能甘愿为之卖命的,除了苻坚的女儿,大秦的公主,还会有谁?
还真是被那丫头一语成谶。
公羊月神色黯淡,论如何却高兴不起来,他自私又狠心地希望,双鲤就是雀儿山里的流浪儿该多好,那么永远不会被卷入这些糟心恶心的纷争中,那么她就能永远开心地当个小财迷。
就如她自己所言——
公主是属于国家的,毫无自由可言。
冰库外,打斗声歇停,绪果抱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拼死破坏了点火装置,当初桐手头的白刃穿过前胸时,她低头看了一眼,欣慰笑,面朝冰库倒下,心里想着:“公子,绪果此生恩情已报,万望君余生安好。”
只听“哐当”一声,那颗孕蝶宝珠被砸在厚重的大门上。
绪果惨然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初桐平静的目光骤然卷起波澜,瞳子收缩,目光惊惧,他忽然意会这女人死前的用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呼——
“公主!”
晁晨上前拉他,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地不动分毫,初桐惊恐地反按住他的手:“你看——”初桐向前一指,指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片,“洛阳据此迢迢,即便能日行千里,也来不及。”
“你不是说万一失的吗?”
晁晨只觉得一股血气逆冲天庭,这公羊月还生死未卜,要是双鲤又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晁晨抓着他的手臂,用力摇晃:“你不是说万一失的吗!万一失!”
初桐望着他的眼睛,木讷地开口:“姚苌不义造反,先帝出逃新平,念及此子恩将仇报之为,担心自己死后祸遗女儿,便先一步挥刃杀女。这时,‘蛮将’大人和‘泉将’大人赶来,本欲救走先帝,但因姚贼发兵围剿,不得不且战且退。势单薄之下,先帝体恤,不忍部下再如当年寿阳城下的‘暗将’大人一样,再为其白白送命,便说与他们带着还没动手杀掉,尚在襁褓里的小女儿先走。”
“姚贼夺玉玺却空手而归,猜疑东西与公主随身,为二将所取,于是派人围追堵截。两个大男人带着小公主出逃,极为不便,便想法子调虎离山,再由‘芥子尘网’送走,但那时长安已乱,多年来遭受‘芥子’监视威胁的人纷纷出头清洗,”他顿了顿,声音愈发颤抖,“所以,我们找上了钱氏,以不动尊与苻健签订的盟书为托请。”
晁晨接话:“……但是他们拒绝了。”
一瞬间,初桐的脸上写满沧桑:“不只拒绝,甚而反水,一边敲锣打鼓抓小公主,一边又趁我们忙着送人时,夺取天枢卷的秘密卷宗。本来卷宗已在转移,‘羽将’大人也安排好后路,可这么一来,况急转直下,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晁晨亦目有哀色:“听说宗平陆火烧天枢殿,坠九丈城阙而死。”
“是,‘羽将’大人回头,以命相搏,将钱氏的人困杀,最后无路可退,纵身一跃——”初桐崇敬地抬头,向宫城方向张望。
初桐又:“剩下的人集中力量撤离,将公主带走。‘羽将’大人留有遗言,男不过二十,女不过十五,皆任由离去。但其实许多人心有不甘,都自发留了下来,依靠已转移的卷宗,继续维系,只不过元气大伤后,变得十分隐蔽,江湖上一度以为,我们都已经消失。”
这也能解释,为何在敦煌时繁兮对双鲤无条件的好,她替‘暗将’庾明真送信,想来就是解散后离去的那批人之一。
思及此,晁晨无奈摇头,但很快,他又从眼前人的口述中捉摸出蛛丝马迹:“你们救公主逃出生天,以‘芥子’过去的手段,未必不能寻得更好的出路,为何将她丢弃在了雀儿山?观阁下的行事风格,脾性风骨,晁某愚见,你们‘芥子’中人,是不大可能让她吃一丁点苦的。”
初桐苦笑:“逃?哪里那么容易,觊觎‘芥子’的人比比皆是,有能力追讨的更不在少数,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是被逼入雀儿山的……”他深深地盯了晁晨一眼,向冰库伸手一指,“里头那位姚苌的义子,不是第一个想寻求与我们合作的,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人找上门过,这就是我曾以为的万一失……”
“难道——”
晁晨瞪大眼睛,因为激动而不住颤抖:“……是他!”
冰库内。
崔叹凤竖着耳朵听见门上闷响与门外珠碎的声音,猛然睁眼,一刀划去,公羊月持剑以应,迎面接招。
两人在内室里斗过二十招,崔叹凤终是不敌落败。
他挑开公羊月的剑,回落到棺木上,脸庞贴上冰面,隔着棺盖,手指细细抚摸那团模糊的影子,随后他着,引刀自刎。
“凤凰!”
崔叹凤抬眸,脸上是温柔眉眼,嘴上却说着最刁钻刻薄的话:“公羊月,活着是不是很痛苦?你恨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你爱的人,却已是刀下亡魂,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
崔叹凤该死,可他真要死的时候,公羊月又想连拉带拽去砸门。
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错。
公羊月托着他的头,用手死死按住裂开的血管,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崔叹凤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轻轻吐出四个字,最后无垂下手臂,伏在聂光明的棺椁上含笑而终——
他说:“小心晁晨!”
————
长夜终有尽时,冬去总会春来,唯有人生,不再少,不复生,不重来。
双鲤伸出血掌,努力想要抚摸师昂的脸,伤口撕扯抽痛,痛楚钻心,痛到她法说话,只剩那一双明眸,写满温柔与希冀——
原来我那么,那么想见你是有原因的,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啊,我只是太渴望重逢,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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