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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洗手的时候都不敢看镜子,总害怕里面会有什么鬼影飘过。
她匆忙擦拭过双手,就快步走出了卧室。
周衍川还在起居室等她,从始至终好像没挪动过位置,依旧是她离开前的姿势,倚在门边看着窗外,干干净净的样子,看得她心跳加速。
“我不想下去看鬼片了。”林晚说,“要么你陪我收拾房间吧。”
周衍川把视线从窗外撤回,落在她脸上,静了几秒才说:“我要回去了。”
“啊?太突然了吧。”
周衍川挥了下手机,声音平静:“供应商有点儿事,需要开一个视频会议。有些资料在笔记本里没带过来。”
合情合理的理由,林晚也没起疑。
她把周衍川送到花园外,隔着半人高的栅栏门说:“那下次再来玩?”
“……嗯。”
周衍川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温柔的光,“怕鬼就别看电影,去看他们玩游戏。记得别喝酒。还有你房间的门锁,最好尽快找人换掉。”
“……”
“对了,花园里那棵树,枝桠长到你窗户外面了,给物业打个电话,他们会派人来修剪。”
林晚困惑地问:“你是在跟我诀别吗?”
她在阳光下笑得明媚,白皙的皮肤发着光似的,尾音也带着欢快的笑意,“开你的会去吧,再说下去我会以为你在交待遗言。”
周衍川沉默了一瞬,然后退开两步笑了笑:“再见。”
“拜拜!”
林晚笑着跟他挥手,还没等他转过身,客厅里就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便转过身,毫无警觉地离开了。
周衍川的眸色也随之黯淡下来。
回到家中,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缓慢地沿墙坐在地板上,将额头抵着膝盖,指腹重重地揉着太阳穴。
思绪一片混乱,尘封已久的回忆从灵魂深处被扯了出来,摊开在光天白日之下。
他记得高二那年,有回在网上看见环保人士抗议京剧行业继续使用点翠工艺,一时好奇就去找周源晖,想问那本书封面上亮蓝色的小鸟,是不是就是大家所说的翠鸟。
“就是翠鸟,等我把书找给你看。”
周源晖在书架上翻找半天,然后一拍脑袋,“忘了,之前借给学校一个朋友,我看她很喜欢的样子,就干脆送给她了。”
周衍川也没在意,见他还在忙着做卷子,就关门离开了。
那一年,周源晖念高三,明显变得比从前忙碌许多。
伯父伯母对他这次高考的期待值也很高,几乎全家围着他一个人转。
周衍川已经拿到信息学奥赛的一等奖,明年的高考对他而言,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但他知道周源晖是真的想考个好成绩,有时还会主动询问,是否需要他帮忙。
有一次,周源晖笑着打趣:“这位高二的弟弟,你很拽啊,是觉得哥哥没你聪明吗?”
“我没这么说。”
“知道就好,”周源晖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下,“乖乖回房间敲你的代码,不要打扰哥哥复习。”
周衍川当时,不太明白周源晖的心态。
他遇到拿不准的难题,宁愿舍近求远跟同学打电话讨论,都不肯问一问住在家里的堂弟,甚至越到临近高考,就越不愿意和周衍川聊任何关于学业的话题。
就像初中的时候,他们同时学习写代码,遇到处理不了的bug他也不愿意问周衍川一样。
其实如今想来,那就是一种不服输。
不愿意承认从小事事优秀的自己,却事事都输给小他两岁的周衍川。
高考成绩出来后,周源晖消沉了几天。
老师都说他考得不错,但那个分数依旧没有达到他自己和父母的要求。
伯父伯母也因此念叨了几句,说他高中三年兴趣爱好太过广泛,多少分散了他在学习上的注意力。
录取通知书拿到的那天,这个话题再次被提起。
周源晖叼着筷子,用下巴指向周衍川:“有爱好难道是错吗?你们看他,喜欢写代码就去参加奥赛,直接跟学校预签约录取。”
伯母白他一眼:“那是人家聪明。”
“我难道就不聪明了?”周源晖还在笑。
“你们两个都聪明。”伯父放下筷子,似乎觉得应该鼓励儿子几句,“你这所学校也还可以,反正将来还能考研嘛,到时候考到衍川的学校就行。”
“不考。”周源晖说,“哥哥追在弟弟后面,像什么样子。”
周衍川怔了怔,心中隐约意识到什么,可一时又分辨不清楚。
那天深夜,他写程序睡晚了,从房间出来倒水时,看见周源晖独自坐在客厅里。
客厅没有开灯,男生的身影浸在昏暗中,莫名有几分阴郁。
“你还好吗?”周衍川问。
周源晖缓慢地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像平时那样,总是笑嘻嘻的。
像戴了一张无动于衷的面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衍川。”
“嗯?”
周源晖的声音有些低哑,语速慢得像有人拿着刀,一下一下地刮在玻璃上:“你有没有想过,你取得的成绩对周围的人来说,是一个负担。”
周衍川握紧杯柄,在黑暗中挺直了背:“我……”
“别说话,不想听。”
周源晖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时,投来冷冰冰的一眼,“我比不过你,我认输。”
那是周源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从殡仪馆回来的车上,伯母佝偻着背,哭得泣不成声。
伯父亦是同样,眼睛里布满血丝,失神而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外面的天空昏昏沉沉地压在头顶,是暴雨来临前的阴暗时刻。
伯父转过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周衍川,质问道:“他为什么说认输?是不是那晚你跟他说了什么?”
周衍川摇头。
“他何必再说话,他不是全都做了吗。”
伯母的嗓子哑得能咳出血来,转头看向他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仇人,“你多了不起,成天在他面前炫耀得还不够多吗!”
往日和蔼可亲的女人,此时惨白的脸色如同索命的女鬼一般。
周衍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我没有炫耀”,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咬牙咽了回去。
少年的沉默与隐忍,使他成为了车内唯一的箭靶。
歇斯底里的发泄化作铺天盖地的箭雨,将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是不是嫉妒他有幸福的家庭,就故意处处压他一头!他对你这个弟弟有哪里不好,啊?你告诉我啊,我替他担啊!”
“你明知他学计算机不如你,还故意参加比赛拿奖,你就是心理变态!”
“自己爸妈死了就来害我儿子,你不配做人,你就该跟着一起去死!”
渐渐的,伯母狰狞的面容在周衍川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他抬起眼,看向一言不发的伯父,从男人的脸上看见一种默许与赞同。
车窗外的大雨倾盆如注,电闪雷鸣交加不断。
周衍川在谩骂声中低下头,望着自己用力到骨节泛白的手,空荡荡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对,就是你害死他的。”
那个漫长的夏天,对于周源晖而言,是一场痛快的解脱。
对于周衍川而言,却是一场至今仍在继续的凌迟。
哪怕时过境迁的数年之后,他也依旧无法控制内心撕扯的情绪。
太阳穴不断传来刀尖翻搅的剧烈疼痛,那些疼痛随着血液的流动,延伸到身体每一个角落,最后又齐齐往上翻涌,扼住他的喉咙,夺走肺部稀缺的氧气。
周衍川皱着眉头,汗水沿着额角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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