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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十月中,云南州府发下告示,九县农人不得私自与药商交易,所种药材必须由官府统一收购,再行与药商交易。
官府对外只道商人奸诈,必定坑害农人,由官府出面,商人必不敢压榨百姓。
告示一出,无论是药商还是药农都傻了。
许清嘉在时,官府从不曾干涉交易自由,只若有欺诈之事,必定不容。没想到换了个官员,如今云南郡新任府君还未上任,一切决议由尉迟修拍板,不止是江南前来的药商以及云南郡的药农,就算是州郡的药经博士,市令,以及郡府各级官员都在静等事情发展。
尉迟修此举看似在保护药农,可是等官府将药价收购价格公布之后,药商倒是还未有动作,药农却炸了锅。
无他,官府制定的收购价格比药商给出的价格要低了四成,贱价收购,简直等于明抢。
九县药农怒而不愤,有那私自与药商接洽交易的,被尉迟修派去驻守九县的官兵抓住,押往州府,当众施杖,戴枷示众,没几日就丧了命。
有药商前往州府,与本次指定与药商交易的官员录事刘远道问起药材收购价格,竟然比往年的收购价高了五成。刘远道如今算是尉迟修身边的红人,笑的十分温和:“通判大人说了,商人往往抬高物价扰乱市场,如今这价格可是正好。”
那药商心道:确实正好,他们不但不用赚了,而且连车马运费也要自己贴补,而且药材进了药行,寻常百姓是吃不起了,就算是富人家也要考虑考虑这药价。
数家药商愤然而回,有消息灵通的听说许同知罢官之后,如今已经投奔舅兄胡厚福去了江南,便传信回去与胡厚福,请他代为向许清嘉问个主意。
消息传回江南,许清嘉拿着信也不由苦笑。
他自己是个清廉的,可尉迟修未必不想捞银子。
这主意当初还是胡娇的主意,与胡厚福兄妹二人联手,才给九县农人给了条活路,哪知道当初的活路如今却成了勒在九县药农脖子上的索命绳。
胡厚福急的团团转,这些人当初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了去的。其中不乏与之交情深厚的。有些如今虽然不做了,可剩下的几家药商,他也不能不顾。
“妹妹妹夫,此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的。”
胡厚福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想着一口吃下去这么多药材,也不切实际。而且高价收购药材,到时候药价上涨的太过离谱,难保不被官府追责。云南郡的药材拉到江南或者别的州府去售卖,光是运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许清嘉心悯百姓,胡娇却简单粗暴的多:“先让药商提出今年收的药材数量,一定大于今年九县产出的药材。这样尉迟老贼岂不高兴?到时候肯定动员药农多多来卖。然后让药农将所有药材都卖了,无论是成熟的还是未到时节的。等药材收进官衙,再让药商全都撤回来。不止药商,就是那些药材师傅,药商派去的掌柜伙计,全部撤离云南郡。云南郡总共也就两三个医药博士,不可能守着九县。听说药材是无论是收获还是保存都有要求的,不是随便拨棵草都能用的吧?况且官府里那群里,让他们分门别类的去管理药材……”她阴阴一笑:“尉迟修不是想压着价格好大赚一笔吗?那就让他好好赔一笔!”
九县的药材产出就算价格压的再低,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许清嘉不是没想过这招釜底抽薪之计,只不过他对百姓总有几分不忍。
“今年的药农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胡娇冷笑:“再不好过,也比灾年饿着肚子吃不饱,连冬天也过不去的强。况且就算是他们压着药材不卖,恐怕尉迟修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万一带着官兵一户户闯进去强收,到时候恐怕就是破家灭门的事了,而不是贱价收购!”
她算是看出来了,尉迟修就是那黑了心肝的官员,内里漆黑一片,恐怕早谋算着拿这药田来捞银子的。
许清嘉慨叹:“也唯有如此了!”药农损失再大,也比送了命强。
胡厚福提笔,将这主意写成,也不说是谁出的,只道让几家药商看着办,如果觉得此事妥当,就行办理。又痛陈厉害,只道就算是不赚,也比赔了药费,到时候抬高药价,再被官府追责的强。
到时候追根究底,官官相护,尉迟修不会有事儿,倒霉的却是他们这些商人,还要背个奸商的骂名。
反正大周地大物博,不能从云南郡贩卖药材,那就去其余各州府搜罗,总归他们不能抬高药价。
拿了信的仆从星夜赶路,用了近二十多天就将信送到了云南郡药商手里去。
苏州胡府里,胡娇陪着嫂子抽查四个孩子的功课。四个小子一溜儿站在她面前,挨个儿等着她评品自己今日的大字。胡娇瞬间生出一种小学老师的错觉。还是那种十分有威严的老师。
许清嘉近日只有空布置功课,检查功课的事情就落到了胡娇头上。她虽然当初不上心,可是听着许清嘉给孩子们讲课,接受能力也是不错的,再批批大字,照着书盯着背一背功课,再掰些歪理给孩子,还是可以的。
魏氏见小姑子拿着笔有模有样的在孩子们写的大字上勾圈,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当了榜眼娘子了,想当年妹妹只会舞刀弄棒,如今都会写文品文了。”胡娇凑到她身上去蹭了一下,亲昵的笑:“嫂子若是想学,我教嫂子来识字?”目光还有意无意往魏氏身后立着的瑞香面上瞟了一眼。
胡厚福这些年很喜欢读书写字,如今他的一笔字写的比胡娇的都好。听说这位香姨娘也喜欢读书习字,想来便是投其所好。
魏氏笑着摇头:“我却是不成的了。我都这把年纪了,比不得妹妹伶俐,还是不用学了吧?”
胡娇提笔勾了振哥儿写的一个字,见他小脸都快放出光来,面上笑意顿时更浓了:“嫂子,哥哥这几年很喜欢读书向学,嫂子虽然不识字,我教嫂子一点,等晚上哥哥回来了,再央哥哥教你写会字,识一识数,岂不是更妙?”
魏氏来了这些日子,心里正有点不安。
自她来了,胡厚福倒是没再去瑞香屋里去歇着,每晚都是回正房去睡的。只是胡厚福这么些年在外奔波,也请了先生教书,如今文化水平突飞猛进,每晚回去不是拿着帐本子打算盘,就是抱着本书看,有时候夫妻俩想谈谈心,魏氏除了张口谈谈孩子们,竟然与胡厚福再无可说。
胡厚福外面的事情她不知道,纵他有心说给魏氏听,魏氏也不懂。二人相处起来全然不似当年在沪州之时,每日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使得魏氏隐隐生出一种恐慌来,忍不住会揣测瑞香与胡厚福在一起之时,是不是与他读书习字,谈天说地?
夫妻间原本亲密无间,如今她有时候看着瑞香来正院侍候胡厚福吃饭穿衣,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才是外人的错觉来。
小姑子的提议无疑是让她心动了。
假如每晚能够让胡厚福教她识字……也不愁二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说了。
只要破开一道口子,往后的事情只有越来越顺的。
胡娇也不再多说,只埋头批孩子们的大字。她固然可以强力插手哥嫂房里的事,胡厚福与魏氏秉性宽厚,定然也不会嫌她多事,可是她却不觉得自己能够一辈子代劳这件事。
魏氏总要自己立起来的。
与其她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将瑞香赶出去,还不如放在这里让魏氏练练手,有了瑞香这个情敌的存在,魏氏说不定会变得更好。
胡厚福的生意如今做的极大,而这个哥哥也早不是沪州东市上的那个年轻屠户了,他的目光甚至已经看的很远,而魏氏还停留在沪州,停留在原地。
四个小子里,许小宝的字写的最好,就算是大侄子振哥儿都不及。振哥儿只跟着沪州东市的老秀才读了几日,如今一笔字写的还很是差,就连武小贝也不如。武小贝是个急躁性子,以前没少被胡娇与许清嘉敲打,最近也算有了点耐性了,初看到比他大一岁的振哥儿的字,特别得意的跑来跟胡娇炫耀:“娘,我的字比振哥儿的好多了!”
被胡娇在脑门中拍了一巴掌:“混小子!你不朝前看偏要朝后看,有什么出息?!有本事跟你哥哥去比啊!”
武小贝顿时蔫了,“娘你也知道哥哥写的好,作甚要拿我跟他比?!”
“你哥哥写的好,那是你哥哥认真,你写的不好是你不认真,并非是你不及哥哥聪明!懒鬼,别拿这事当借口,以后写字认真点!”
虽然被娘亲训了,武小贝面上愁苦,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欢喜。
这种情绪自从去过一次长安回来,就一直不曾消散过。他多怕胡娇与许清嘉将他捧在手心里,客客气气的,看到他只温和的笑,一点不敢惩罚。
——宁王妃待他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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