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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东王?
这名头一经喊出,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轰”地在四周炸出个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家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活计,瞠目结舌地望过来。
碎叶城去帝京万里之遥,皇帝的丰功伟绩被拦在了千山万水之外,这里的居民甚少知晓,可戚展白的名头,在这方圆数十里之内,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纵使如今戚展白已甚少回来,碎叶城一带凡能饮水处,仍旧能听人说起他的事迹传闻。
众人也有心偏颇于戚展白,但这位顺安王的诨名也着实不容小觑。
碎叶城周遭土地荒芜,居民多以经商为生,而这顺安王的下属封地又是他们贸易往来主场。若是惹他不高兴,上下嘴皮子一碰,断了两地的往来,整座碎叶城的人都要喝西北风。
是以这些年,宇文滋有意抬高关税,在碎叶城胡作非为,众人也只能打落牙和血吞,连封疆大吏都要让他三分。
两头都不好得罪,这可难办了。
一时间众人都没了主意,掩着嘴交头接耳,眼风穿梭往来如矢。
宇文滋已等得不耐烦,手指敲着膝头,催道:“喂,听见没?听见了就吱一声,别不是瞎了一只眼,又聋了一只耳吧?哈哈哈哈——”
他身后那群家仆跟着仰头捧腹,爆笑开一大片。
“一只眼配一只耳,正正好!”
“啧,就是可惜了身边那小美人,跟谁不好,非要跟个残疾。快到我们爷这边来,我们爷身体健全,活还好,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们中原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醉生梦死!”
“对,就是醉生梦死,哈哈哈哈——”
......
污言秽语伴着贪婪的目光交相递来,完全视沈黛与秦楼楚馆的妓/子无异。沈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嫌恶地剜了他们一眼,侧身走到戚展白身后,眼不见为净。
雪藻听不下去,竖眉指着宇文滋啐道:“你别欺人太甚!你现在不也瘸了一条腿,有何资格笑话我哥?祸是我闯的,你们要找就找我,咱们上衙门说理去,不许侮辱我哥哥和我嫂嫂。”
“哟,你小子还挺有骨气?”宇文滋抹了把脸,扭过头来,拍了下自己的腿,“爷这条腿可疼,上衙门说理?爷能让你赔命,信不信?识相些就赶紧让你哥滚过来跟爷磕头认错,不识相的话......”
他嘴角掠过一丝阴笑,卷着自己衣袖冷声道:“爷现在就拿你这条贱命,来祭爷这条腿!”
手底下的人闻言,都“唰唰”亮出兵器。关山越也不示弱,拔刀护在三人面前。
夜市的灯火反射着钢铁兵刃的寒光,泛出一片海洋般厚重森冷之色,围观人群皆惊呼着抱头做鸟兽散。原本的繁华热闹顷刻间化作一触即发的肃杀。
沈黛脸色大变。
骆驼之事实属意外,宇文滋也不过是扭伤,擦点跌打损伤的药膏,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却非要取人性命?这般得理不饶人,多半还是想报过去在战场上频频输给戚展白的私仇。
卑鄙小人!
正面赢不过别人,就只会用这些不入流的阴招。
宇文滋才不管卑鄙不卑鄙,只要能让戚展白不痛快,他就什么都痛快了,重新转过脸来,“姓戚的,你想好了没?是要你弟弟还是要你女人......”
“顺安王方才说,要去见官,可是真的?”
戚展白抄手上前一步,面色平静无波。清冷的声线像是银砂滑过丝绸,在寂静中割开一丝寒线。
这声音当真再熟悉不过了,宇文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无数不美好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来,他忙摇头甩开,扯着嘴角呲牙道:“啊,是啊,你若是不死心,非要跟爷去见官,也行,横竖爷不亏!”
“就怕到时候,那衙门嘴不牢,把这事抖出去,那到时候可就不光碎叶城的人知道了。你在帝京的那些同僚,都会知道你纵容你弟弟在街上横行霸道,爷看你们那皇帝怎么收拾你!”
戚展白偏头一嗤,并不搭理他的挑衅,“顺安王误会了,本王不是为这事去见官,而是为了你那车东西。”
宇文滋脸上洋洋得意的笑容应声出现一道裂纹。
虽只是极细微的变化,旁人根本觉察不出,却还是被戚展白捕捉了去。他轻轻牵了下唇角,那算不上笑的笑里,有耐人寻味的味道。
“倘若本王没有猜错,那车里头装的,是贵部盛产的乌金吧。”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一片哗然。
沈黛也瞪圆了眼,惊愕地望向那被骆驼撞翻、刚被扶起来的马车。
她虽没见过乌金矿,但常听爹爹说起。那东西只在西凉有所产出,珍贵异常,用它打造的武器,可谓吹毛立断。西凉也正是靠着这些锐器,才能称霸草原。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大邺并不歧视商人,还鼓励百姓经商,但独独不准私下贩盐和铁,乌金更是如此。爹爹过去就处理过不少勾结西凉商贩,私售乌金的不法官吏,轻者押入昭狱,终身□□,重者则直接拖到菜市口问斩。
“若本王没记错的话,顺安王殿下方才是骑在马上,被骆驼撞下来的。您是这里头身份最尊贵的人,特特命人驾车出门,自己却不坐?且马车翻了这么久,光见你们这帮人团团围在前头,却不见里头有人出来,更不见有人掀开帘子救人。”
戚展白疑惑地“嘶”了声,悠悠问:“这里头到底是没人?还是见不得人?”他拖长着音,余光往关山越身上睇。
那厢宇文滋脸上血色已悉数褪尽,转目恶狠狠瞪向马车。
手底下人反应很快,翻身跳上马车,扬鞭就要跑。
“驾”字才刚到嗓子眼,就见一片黑影从他头顶翻过,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关山越就已抬手照他后颈来了一记手刀,直接将人劈落下车,自己持了缰绳,“嚓”地拔出刀寒声警告:
“湘东王府查案,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几个西凉大汉不信邪,朝手里唾了口唾沫,“呀呀”嚎着冲上去,没两下就被他挑翻在地,揉着发疼的胸口呼痛。
雪藻趁机拉上春纤和春信,溜回沈黛身边。
沈黛忙将受惊的三人护在身后,抬眸的一瞬,关山越刚好扯下马车车帘,大片乌沉璀璨的光从车厢内斜刺而来,大家都本能地眯起眼,抬手挡了挡。
关山越离得最近,眼睛被刺得生疼,他揉着眼皮“嚯”了声,“王爷料得没错,一大车全都是,都给塞满了。按我们大邺的律法,这都够五马分尸了。”
戚展白冷笑,朝宇文滋抬抬下巴,“宇文兄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宇文滋额角已沁满冷汗,嘴却还硬着,冷哼道:“解释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大邺的人,你们大邺的律法与我何干?”
说罢,他扭身就跑,比兔子还快,这下腿倒是不疼了。
戚展白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先一步挡住了他去路。
宇文滋狗急跳墙,捏拳照他脸上招呼,却被戚展白抓个正着,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他人就如鲶鱼般,被摁倒在了地上。
“虽说你不是我大邺人,但这事毕竟发生在我大邺境内。若不是本王的弟弟刚好撞破,敢问宇文兄这大老远亲自驾车过来,是打算跟谁做交易?”
与谁做交易?
能劳动西凉的顺安王亲自出马,这人来头一定不小。
若非雪藻那起意外,谁会在这么个繁华的夜市里,去留意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看这架势,这车乌金应当只是其中一批,倘若都造成武器......
沈黛由不得哆嗦了下,不敢往下细想。
“宇文兄还不打算招供吗?”戚展白踩着宇文滋扭伤的脚踝,狠狠碾了碾。
宇文滋立时“嗷嗷”喊破了嗓,“我、我我招!我招!是......是......”
“湘东王殿下!”
人群外围忽然有人高呼了一声,大家齐刷刷望过去。人群分开一道口子,一身着火红皮袍的男子缓步朝这走来,五官同宇文滋相仿,但气韵比他沉稳不少。
瞥了眼地上苟延残喘的宇文滋,他眉心微微拱起,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转而看向戚展白,又绽开和煦的笑,学着中原的礼仪,叉手一揖。
“王爷,许久不见。怪我平日教导无方,叫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跟人学会了赌钱,欠下一屁股债,把自己王府掏空了还不够,不得不拿这些乌金出来抵债。结果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给王爷添麻烦了。小王在此,代为赔个不是,还望王爷莫怪。”
说着,他又躬身伏了一伏,姿态放得比刚才还要低。
有几个家仆见宇文滋被欺压成这样,本想上前跟戚展白拼命,见了他,立马老实成了泥塑木雕,跟着伏低做小,朝戚展白连声致歉,呼吸都带着小心。
局势忽然转变成这样,大家始料未及,你看看我,我觑觑你,彼此皆是一脸茫然。
春信不满他这说辞,在沈黛耳边嘟囔:“他这是打量咱们痴傻吗?一个王爷还能被赌坊讹上?”
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和沈黛才能听见,春纤离她们最近,都只能看见她蠕动的嘴唇。可冷不防,那红袍男子竟霍然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一双眼是浅淡的琥珀色,淡淡微笑着,没什么杀伤力,沈黛却莫名被看出一身鸡皮疙瘩,忙扯了下春信的衣袖,让她噤声。
好耳力!
这人应当就是西凉的和顺王,宇文涟吧。
这“和顺”听着温柔,诚如他此刻淡笑作揖的模样,可为人却是十足的狡黠狠辣。
传闻,他是老西凉王最不起眼的一个儿子,因他母亲只是个女奴。可偏偏,他也险些成了西凉下一任国君,那些曾经瞧他不起的兄弟姐妹,要没没活下来,要么都已对他俯首称臣。
就像这宇文滋。
方才还要招供,这会子嘴倒闭成了河蚌,额汗在地上湿了一圈,脸恨不得埋进泥里去。
赌钱?
沈黛冷笑,就像春信说的那样,傻子才会信!
但照目前这架势......能让宇文涟亲自出马,不惜向戚展白弯腰,也不肯说出真相,这车乌金只怕比他们想象得还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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