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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右腕缺失,且本身手无缚鸡之力,加之李铁柱人身蛇尾,不论是身量,抑或是体重远远超过他,李新雪自然抱得甚是吃力。
李盼娣看不下去了,道:“我们轮流可好?”
李新雪矢口拒绝:“不必了。”
这是铁柱哥哥的最后一程了,他想亲自送铁柱哥哥。
将近一个时辰后,李新雪抱着李铁柱的尸身到了一处荒郊野岭。
他将尸身放下,其后将尸身左右的枯草全数拔了,并堆于尸身上头。
李盼娣中途买了火折子与骨灰盒,她将火折子给了李新雪,李新雪用火折子点燃了枯草,枯草易燃,霎时烟火冲天。
兄妹俩旋即被白烟包围了,李新雪低声问道:“盼娣,你恨阿爹与阿娘么?”
李盼娣不假思索地道:“恨,怎么能不恨?”
李新雪又问道:“我听见刘举人说想杀了芍药,而你的花名便是芍药,所以你是铁柱哥哥的帮手,一早便知晓他就是苍狴,且是他害死了阿娘他们,对么?”
“刘举人出事前一日,铁柱哥哥来找了我,我方才知晓他就是苍狴,而苍狴便是害死了阿娘他们的凶手。”李盼娣怅然地道,“阿娘、大哥皆是阿爹的帮凶,但六弟与七妹是无辜的。铁柱哥哥为我们报仇雪恨了,我很感谢他,但倘使他还活着,我实在不知该当如何面对他才好。”
“我亦然。”李新雪嗅着皮肉被烧焦的气味,望着被拢于烟火当中的李铁柱,双目又红了,“盼娣,过几日,我们一起回趟家罢,将阿娘他们下葬。”
李盼娣颔了颔首:“过去多日,不知他们的尸身变成甚么样子了?”
“不管是甚么样子,都是我们的亲人。”李新雪抹了抹眼泪,“这案子已经了结了,暂居于清风客栈的李家村人可以回家了,我们与他们一道回去罢,一道将所有的尸身全部安葬好。那些人生前十之八/九是与阿爹一样的恶徒,但是死者为大。”
“死者为大?”李盼娣不由冷笑,“恶徒死了亦是恶徒。”
“你说得对,恶徒死了不会变成善人。”李新雪往火堆中添了些枯草,“不过若不将他们下葬恐会引起瘟疫。”
李盼娣不再出声,算是答应了。
李新雪望着熊熊烈火,整副身体很是暖和,铁柱哥哥已不在人世间了,但铁柱哥哥却依然温暖着他,与那夜铁柱哥哥的手同样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李铁柱的尸身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李新雪低喃着道:“尽管变成了人身蛇尾的苍狴,但铁柱哥哥的骨灰看起来却与凡人一样。”
言罢,他从李盼娣手中接过骨灰盒,跪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捧入骨灰盒当中。
北风毫不留情地扬起骨灰,不少骨灰随风而散,但剩下来的骨灰足以将骨灰盒装得满满当当了。
他抱着骨灰盒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想,铁柱哥哥先前说其会下十八层地狱,待自己死后,不若去十八层地狱陪伴铁柱哥哥罢?不然,铁柱哥哥会寂寞的。
等铁柱哥哥赎清了罪孽,到时候,他们再一同投胎,一同长大。
回到郓县后,李新雪先是将骨灰盒寄放在虞府,自己则与李盼娣一起去了清风客栈。
关于苍狴之事,清风客栈的李家村村民全部都听说了,诸人七嘴八舌地嚷着要回家。
清风客栈的条件较李家村好得多,但家乡总归是家乡。
当然其中也有不想回李家村的村民,不过他们同意与其他人一道回李家村将尸身下葬。
次日,诸人去虞府向宋若翡与虞念卿道过谢,便出发回李家村去了。
他们尚未接近李家村,恶臭便滚滚而来,有些人甚至吐了出来。
一踏入李家村,有更多的人吐了出来。
李新雪也吐了一回,反倒是外表柔柔弱弱的李盼娣面色如常。
李盼娣径直回到了自己家,属于阿娘他们的烂肉业已腐烂了,生满了青色的菌丝。
她从衣箱中取出干净的衣物,一点一点细致地将所有的菌丝一一弄干净了。
而后,她拿了一只面盆来,阿娘、大哥已经是成人了,与六弟、七妹装在一处,居然连一只面盆都装不满。
她端着面盆出去,先放于家门口,又去帮其他人家收殓烂肉。
至于李新雪许久才缓过气来,着手帮忙。
耗费了整整一日,诸人终是将所有的烂肉收殓好,送去了后山的祖坟,接着,或烧作灰烬,或直接掩埋,或放入棺材。
诸人还请了和尚来,为亲人们超度。
在诵经声中,李新雪莫名其妙地想道:这祖坟里头多了那样多的新鬼,不知是否能与旧鬼好好相处?
望这些鬼下辈子投胎不要再卖儿卖女,能依靠自己的劳力将儿女好生养活。
至此,死于苍狴之手者尽数入土为安了。
李新雪的双目还被纸钱化成的白烟熏着,满耳的经声却是戛然而止了。
他侧首问李盼娣:“你有何打算?”
“我之前被一员外郎赎了身,做了他的第九房小妾。我求了他很久,他才放我回家省亲,他害怕我逃跑,派了人护送我回来,名为‘护送’,实为‘监视’,但我一到李家村,便撞见了苍狴,也就是铁柱哥哥,铁柱哥哥将那些人悉数吃掉了。员外郎待我不好,我不想再做那第九房小妾了,他晓李家村的地址,所以我不能留在李家村,不过我本来就不打算留在李家村。”李盼娣盈盈一笑,“我倒是不相信,我离了百花楼,离了员外郎便会饿死。我决定回郓县,找一份活计,自己养活自己。”
李新雪对李盼娣充满了信心:“我的五妹定能自己养活自己。”
于是,兄妹俩结伴回了郓县去。
一进得郓县,郓县中人不是在谈论苍狴,便是在谈论刘举人。
刘举人这一世作威作福,上了年纪后,失去了独子,遭了大罪,又成了全郓县的笑柄,实在是罪有应得。
奇的是四日前苟延残喘的刘举人居然尚有命在。
那厢,宋若翡一起身,便为虞念卿煮四红汤去了。
待四红汤煮好,已是日头高照。
他一手端着四红汤,一手叩了叩虞念卿的房门,虞念卿在里头口齿不清地道:“进来。”
他推门而入,见虞念卿整个儿包在锦被里头,遂放下四红汤,去扯虞念卿的锦被:“小懒猪,该起身了。”
“不想起。”虞念卿撒娇道,“我要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宋若翡莞尔笑道:“你的一会儿是多久?”
此前,他从未见过虞念卿赖床,极是新鲜。
虞念卿认真地回道:“约莫一个时辰罢。”
宋若翡在床榻边坐下,隔着锦被,抬手轻拍着虞念卿的背脊:“不可,一个时辰后,四红汤该凉了。”
“四红汤!”虞念卿登地坐起了身来,露出了红肿的双目以及一头乱糟糟的发丝。
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喝四红汤,而是喜欢有人特意为他下厨。
厨子当然亦会为他下厨,但厨子是为了月钱,与宋若翡是截然不同的。
爹爹生前,由于生意忙碌,只会在他生辰那日为他做长寿面。
他每次听书院中的同窗提及母亲又做了甚么好吃的,总是羡慕万分。
即使宋若翡并非他的母亲,可宋若翡特意为他下厨,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开心一下下罢。
他正要将四红汤端起来,倏地被宋若翡掐住了下颌。
宋若翡今日上了淡妆,随着宋若翡的面孔愈发靠近,脂粉香便愈发浓郁。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见宋若翡一脸严肃地道:“念卿,出何事了?”
虞念卿这才发现自己的双目之所以张不太开不是因为他尚未睡饱,而是因为他哭过了。
宋若翡抚上了虞念卿的双目:“快些告诉娘亲谁欺负你了,娘亲定会为你做主。”
虞念卿摇了摇首,不好意思地道:“没人欺负我,我昨夜看了一夜的话本,看哭了。”
宋若翡思及虞念卿提剑挡于他身前的凛然模样,委实想象不出虞念卿看话本看哭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狐媚子,不许取笑我!”虞念卿有理有据地道,“男女主角真心相爱却不能相守,踏破天涯,每每错过,每世不是君生我未生,便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可好哭了。”
“原来小念卿还有多愁善感的一面。”宋若翡被虞念卿瞪了一眼,遂一本正经地道,“对,很好哭。”
“就是很好哭。”虞念卿拍开宋若翡掐着自己下颌的手,“我要吃四红汤了。”
宋若翡端详着虞念卿的双目:“小念卿可怜巴巴的,惹人怜爱。”
虞念卿顺势道:“你要如何怜爱我?”
宋若翡思忖半晌,启唇道:“便罚你不准再通宵看话本罢。”
虞念卿整个人登时萎靡了,抗议道:“你又不是我娘亲,哪里有资格限制我?”
宋若翡使出了杀手锏:“委屈巴巴又奶凶奶凶的小念卿,你知不知道老是通宵会长不高的?”
“好罢,好罢,不通宵看话本便不通宵看话本。”虞念卿吃罢一碗四红汤,将空空如也的瓷碗递予宋若翡,“再来一碗。”
宋若翡便去庖厨又盛了一碗,见虞念卿吃得甚是香甜,奇怪地道:“当真有这般可口么?”
虞念卿抬起首来,坦诚地道:“其实不是特别可口,但我喜欢你为我下厨。”
宋若翡怔了怔,才道:“我会努力精进厨艺的。”
虞念卿别别扭扭地道:“多谢你,我很期待。”
又吃罢一碗四红汤,他才发问道:“刘举人如何了?”
“听程大人说刘举人还活着。”宋若翡此前已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与虞念卿听了。
虞念卿冷笑道:“祸害遗千年,刘举人成了那副样子,居然还没死。”
“确实没死,不过命不久矣。”宋若翡叹了口气,“幸好程大人袒护了李姑娘与于姑娘,不然,她们怕是已锒铛入狱了,主犯李铁柱已死,她们乃是帮凶,免不得一场牢狱之灾。”
“不论如何,于姑娘已嫁予刘举人了,刘少爷已死,待刘举人咽气,刘氏血脉断绝,刘府的家业便属于于姑娘以及刘少爷的一妻三妾,有了钱财傍身,至少于姑娘不会再受人欺凌了,于姑娘这算是苦尽甘来了。”虞念卿感慨地道。
“我听闻于姑娘与刘少爷的妻妾们已分完家产了,于姑娘打算将分到的大部分家产用于修桥铺路,她说刘举人是通过压榨百姓,获取民脂民膏,才积累了财富的,该当还之于民。”宋若翡凝望着虞念卿道,“念卿,我们虞府能否出一些银两,与于姑娘一道修桥铺路?”
虞念卿得意洋洋地道:“狐媚子,你是将我当成一家之主了,才请示我的罢?准了。”
宋若翡配合地道:“对,我们小念卿是一家之主,虽然这一家之主矮小了些,但气势上绝对不输于任何人。”
“你……你讽刺我……”虞念卿气势汹汹地道,“你这狐媚子以下犯上,理当以家法处置。”
宋若翡好奇地道:“家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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