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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女冠子》韦庄

——

谈凝卷着那一册书向他一礼,带着三分的笑意说道,“还请王爷为妾身讲一则金屋藏娇如何?”

她面上尚带着笑,声音也是轻快的。

只那笑没达眼底。

像是不经意说起,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卷着书面上明明还有些诚惶诚恐,却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揣摩不到太叔卢的心思。

虞诗荷的心思她到是看得明白的很,所以,她必须得知道太叔卢的态度,他……明明有答应过她的,就在不久前的新婚之夜里,一樽合卺酒下,答应了她不纳妾的。

他答应了她的。

谈凝抿直了唇,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怕他的,只得低下了头去。

太叔卢神色没变的敛下了眸,笼手说道,“昔年有宠如阿娇,帝心许之,于是与她说道,若得为妻,必造金屋贮之,许她以天下万般财宝。只无度之宠,多会惹人非议,所谓的金屋于是也就变相的成了一个金棺椁,说是万千宠爱,但以史为说,我却更觉得像是在圈养一只猫狗。”

谈凝一懵。

他……

就真的这么一本正经的跟她讲金屋藏娇了?

谈凝越发的懵了懵。

“王爷,那个……”谈凝伸了伸手,想要抓住一根头绪,他有点不按常理出牌,让她有些跟不上。

“帝王家的金屋藏娇是帝王的事,与本王无关。”太叔卢笼着手望着她一眼。

“呃……”

太叔卢笼着手立在了灯烛旁,敛眸说道,“若我金屋藏娇,但邀晏海为门,举香芝为盖,着兰草为砖,以太平为骨丰岁为缀,必将这盛世天下做了这一座金屋,将娇人奉于其中,如此,才是本王眼中真正的万千宠爱。”

谈凝怔怔地望着他。

烛火照上了他的眉目投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在他敛目启眸的时候。

那一双眸子非常的深,冷墨的色地,经见的无波无澜,一如深渊一般的不可窥透。只是在睁开的时候静静地凝视着她,不动声色,未有情绪的眸下却又似藏着了万千的纷绪。

太叔卢揽着手望着她,良久,他缓缓地开口道,“我知你不喜欢做笼中雀,便不曾想过造鎏金屋将你贮于其中。”

心口,禁不住的跳了起来。

“怦怦——”

“怦怦——”

在对上他望下来的那一双眸子的时候,像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又像是不受控制的沉沦着,谈凝听完他的这一席话心魂一震,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她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话。

可是他的这一番言论,却极大的震撼了她,教她禁不住的发颤。

谈凝慌忙的低下了头,强忍住了莫名涌上眼眶的泪,却到底还是没有抑制的住心里激荡而纷乱的情绪,“王爷……”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只方方开口唤了他一句,眼泪便跟着掉了下来,于是便再也说不出一句。

谈凝不喜欢哭。

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今此。

眼泪是懦弱者的象征,即使在一些情况下,女人的眼泪确实很能起到作用,但她却还是不想的,更不愿意的。

“王爷……”

只是,控制不住,莫名的无来由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了下来。

微咸。

有一只大掌放在了她的头上,温热。

谈凝睫色微颤,抬起之余但见他那只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微微用力,是一声无声的长叹,太叔卢将她缓缓地拥入了怀里,让她枕在了他的胸膛。

就像一只在暴风雨中飘泊百年的小船,终于驶入了港湾。

于是,那百年之中所受到的一世风暴,那些烙印在骨子里的伤痕,刻在灵魂里的血泪。那些数不清的委屈与嘲讽,所经历的无数次痛苦与绝望,尽数化为了眼泪让她再也无所肆惮的放声大哭起来。

那不愿示人的的脆弱,那以血泪堆彻的骄傲,那以累累的伤痕佯装的倔犟。

——所有的一切,在他的怀抱中尽数崩塌。

太叔卢揽臂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放肆的哭泣着,只是无声的长叹了一声半敛下了目。

起风时。

但见案上剪烛成碎,和小窗纸上倒影着的一双璧人。

……

夜色深了,只一盏昏色的灯烛在夜里幽幽的照明着,那烛色悄然的照上了厢房上的织金床幔,恍惚间竟见了一抹旖旎的光色。

谈凝睡在了里头裹着一床的被子,露出一双还有几分哭红的眼睛。

太叔卢睡在了外头,敛目听着。

“……就是这样。”谈凝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后垂下了眸子,道,“王爷对虞姑娘怎么看?”

“……”

太叔卢微侧着身听了一会儿,见她好似是说完了,便睁开了眸,问,“虞诗荷是何人?”

谈凝一愣。

她仔细着打量了一番太叔卢的神色,见他不是在装疯卖傻,而是好像真的没想起来,一时噎住,有些讪讪的说道,“……虞姑娘是虞西侯的千金。”

虞西侯。

似乎是一个有些久违的名字,卜一听到,太叔卢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也是这时,他好似才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她吗?”太叔卢想了一会,抬眸道,“我并无任何看法,不过受人所托予她一方安身地罢了。”

这个说法倒是和阮琳说的非常的接近了。

谈凝怔了怔,有些迟疑的说道,“可是……我看那虞姑娘好似有心许王爷的……”望着那双望过来有几分危险的眸子,谈凝没有说下去,只是干咳了几声,把被子拉得更高了。

太叔卢见她快把自己给埋了,便伸手略微拉了拉被子,拉下了一个小角让她透气。

“你既是府上的女主人,这些人的去留安排,自随你意。”他道。

被子拉到了脖颈下。

太叔卢道,“你若喜欢便留她在府上与你作伴,不喜欢便放她住在西柳芫内或者予她一方安身地打发了出去,如何处置在你,不必要报于我知。”

“……”

*

绣衣坊的事没有潜入卢王府,但却飞进了宫城里面。

宫城,红墙绿柳。

玉昭宫。

“皇上。”

等到太叔昭日刚刚用完早膳的时候,内务管的公公把折子呈递了上去,顺势附在他耳边低声。

太叔昭日听着。

“皇上事忙,臣妾还是先回避一下。”懿妃见状温恭的起了身,向他行了一礼随即准备离开。

“倒不是什么大事。”太叔昭日笑道,“坐吧,朕也有些时日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可是怪想的。”

“臣妾遵命。”懿妃温恭的扶身一礼,随即坐在了他的一旁。

内务管的公公躬身托着香尘听令,太叔昭日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这些不打紧的小事随皇叔去,倒是你一会儿出去告诉那些个不长眼睛的,再敢妄议皇叔,朕不止要摘了他的乌纱,连他项上的人头也要摘了。”

“是。”内务管的公公躬身而礼,“奴才遵命。”

说罢,便把那几本参奏的文折退了回去。

“嘎——”

门带上了。

候在外头的心腹小太监跟了过来,跟在他身后退了下去,只是心里头不免还是有些奇怪,偷瞟着金盘上呈着的文折,待走到了僻静的地方,终是忍不住问道,“李公公,既然明知道皇上不会看这折子,怎地还是要呈上去呢?”

内务管的李公公是打小跟着皇上的人,听到这里直用香尘打了他一下,骂他,“不该你知道的,别问太多。”

末了,却还是在走过深墙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对自己的心腹补充一句道,“这折子,皇上不会去看,但皇上却喜欢这样的折子。你可当着点心了,小心着说话。”

玉昭宫内。

懿妃为这位年轻的帝王布好了菜,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便跟着笑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温温弱弱的说道,“皇上对九皇叔可真的是好。”

太叔昭日举起了筷子,笑而不答,只是说道,“爱妃的手艺可真是渐长,看来近日里劳神不少。”

……

“哗啦啦——”

鱼尾摆水游过。

红色的锦尾破水而开,直晕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日的天,天色尚好。

谈凝绾着玉簪穿着一身白红双色织绣着锦鲤鱼纹的长衣倚坐在画廊的曲栏上,只一边喂着鱼一边理着头绪回想着最近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既然虞诗荷对她并构不成威胁,在对方没有动作前她也没有必要去多生事端。就让她以客身居于西柳芫也无所谓。

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那三人。

裴尚之。

谈絮柳。

和——

扈梁。

“哗啦啦——”鱼尾戏摆着湖水,只见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泛开。

倚坐在曲水画廊上的谈凝出神的望着那一圈一圈泛开的水晕。

“……”

那日见裴尚之的情况,可见他们两人怕是熬不得长久了,应该在近日里就会有动作。

他们会如何做呢?

既然忍受不了这等的艰苦之日,想必是会想尽办法的回归于原位。若是回去,裴尚之还好,但谈絮柳嫁而外逃,有扈尚书压头,哪怕是有懿妃娘娘在上,这一次也是包庇不得她的了。

回去之事,可见已成定局。

但她却不能仅是静观其变,谈絮柳尚不急出手,只是裴尚之……

裴尚之……

呵。

她断不会让他如事了拂衣去一般回去继续做他风流倜傥的裴公子。

“哗啦——”鱼食抛入了池中,直引得数百尾的鱼儿拼命争食着。

谈凝出神的望着那着那一池绞争在一起的鱼,眸子沉了下去,却是冷笑了一声。

裴尚之,你不是喜欢谈絮柳,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吗?

那好。

我便成全了你的这一片痴情。

让你做一做牺牲自己成全爱人的情圣,亲手将你爱的四妹送给扈府做扈少夫人。

——她必彻底诛杀了他的心。

“哗啦啦——”绞成一团的鱼在池中摆尾,直搅动了满湖的涟漪。

这日里的天色尚好,太叔卢却因外事出了王府,她闲着无事便独自在府上四下走走,却不想刚刚喂完鱼走在回屋的路上,正看见了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的从后门走了进来,神色可见的慌张。

谈凝心下一顿,不由皱起了眉。

“站住。”她唤道。

“——!”那丫环登时脸色刷白不敢动弹,连忙跪了下来连声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谈凝走了过去。

只见着那个小丫头缩成了一团,一张小脸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一样,到底只是个丫头,她也不想太过为难她,只是问道,“你鬼鬼祟祟的拿了什么东西进来?”

“……”那小丫头跪在了地上却是咬破了唇,不语。

“你是哪一房的丫头?”谈凝见她不答,眉头皱得更深了。

“奴婢……奴婢……”那小丫头又惊又怕的似乎要哭了出来,最后只作了不断的向她磕头求饶,道,“求王妃饶命!求王妃饶命!”

“让我饶命就如实的说。”谈凝沉下了脸。

“奴婢,奴婢……”

“这是我房中的丫头。”突然有一声温怯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谈凝转过了头,却见着虞诗荷抱着那只熟悉的小白兔走了过来。

姑娘穿着一身的粉黛,见得娇嫩鲜艳,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见过王妃。”虞诗荷抱着那只小白兔跪在了她的面前,低头道,“丫头不知事,冲撞了王妃,诗荷代她向王妃道歉。”

那个小丫头见主子来了,颤颤兢兢的爬了起来,跪在了她的身后。

“……”

谈凝望着跪在眼前的虞诗荷,却也是神色不变的开口,道,“原来是虞姑娘房中的丫头,我刚刚正准备回房,见着这丫头鬼鬼祟祟的拿着什么东西从后门走了进来,心里头奇怪便叫下了她。”

先是兔子。

再是丫头。

纵然是有巧合,也没有的这么多的巧合。

谈凝望着跪在地上的虞诗荷,道,“如此看来,可是虞姑娘吩咐她出门捎来什么东西了?”

虞诗荷抱着那一只白兔跪在了地上,只神色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侧头对跪在身后的那个丫头说道,“我与王妃有要事商谈,你且把东西放下,退到一旁去。”

“是,是……”那丫头赶忙点头,慌乱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退到了远远的外头边去。

待那丫头离开了。

谈凝望着她,慢慢的开口,“不知虞姑娘想要与我说什么呢?”

虞诗荷一手抱着白兔一手拿起了那个丫头放在地上的东西,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叹了一口气,低道,“此事确实不得让旁的人知道。”

谈凝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下去。

她道,“我数年客居府上,王爷待我有恩,我便想着能为他效力。”

谈凝道,“虞姑娘有心了。”

虞诗荷摇了摇头,低首道,“诗荷能做的事情微乎其微,王爷为圣上的皇叔,又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至尊,旁的东西想着也是入不得他的眼。”

谈凝没接话,只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虞诗荷放下了怀里的白兔,竟是红着脸的将那东西呈给了她,道,“如今王爷大婚,与王妃更是恩爱情浓,只是王爷身有隐疾未有与王妃……”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低头道,“我心里有憾,想着王爷已快近立年,如何也要一个子嗣,就差了丫头遍寻了圣方,想着为王爷治病,只望着能够让王爷与王妃早日同房,贻享鱼水之情……”

“……”谈凝望着她呈上来的东西,视线移上又望了她一眼,最后心里头倒是有几分好奇的接过来。

一外包袱。

里面有两卷春宫画,三册阴阳合欢术,和一串佛珠与一樽欢喜佛的金像。

谈凝神色不动的望着她,随手翻了一页小册子看了几眼。

到底是闺房中的事,未出阁的姑娘谈起来多会有一些不好意思。

虞诗荷抱着怀里的小白免,伸手撸着它的毛发,低着头脸色通红的说道,“这是我差丫头去万药谷找左丘神医求来的,听说男子只煎服了三剂便可生龙活虎在床上一展雄风……所以便为王爷求了来。”

谈凝没有说话,只是一边看着小册子一边颇得耐心的神听她说着。

虞诗荷低着头道,“只是王爷心气高,怕是不肯服下,这身上的隐疾向来是他心里头的刺,旁人断不敢去碰,我原本便想着说与王妃知。”

谈凝明白了,将视线从小册子上抬了起来望她,“你是想让我偷偷喂王爷喝下这药?”

当她傻吗?

谈凝合上了那一本小册子,“不说其它的事,这药究竟有没有效可谓不知,若是里头有剧毒,经了我手端给了王爷,虞姑娘,你说圣上若怪罪了下来,我这个卢王妃有几条命赔?”

虞诗荷一愣,她呆呆地抬起了头望着她,像是恍然才想到了这一点。

忙俯下了头,惶恐的说道,“是诗荷报恩心切思虑不周,王妃聪慧,既是王爷的用药自当是谨而慎之……但是,这当真是出自万药谷左丘神医之手,诗荷不敢欺瞒王妃,王妃说里头有剧毒可真是让诗荷惶恐了。”

“你说这是左丘神医的圣方,我如何信你?”谈凝道。

“可以去找其它的大夫验方,王妃自知这方子是专门治男人……隐疾之症的。”虞诗荷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

谈凝望了一眼那药方,不答。

虞诗荷轻声说道,“卢王爷到底是出身皇宗,皇宗显贵亦自来多子多孙多福,若只单王爷一人膝下无子,难享天伦,暮年何等凄景?就是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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