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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写情》李益

——

“凝妹妹,你帮帮我……我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一如前世里被逼代嫁上花轿的谈凝,在看到他冲进了房门后惊喜的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如看见了希曙一般死死地抓住了他这一根救命稻草。

在时数轮回之后换他来哀求着自己。

谈凝望着那一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这只手,曾经为她摘过桃林的红花,带她穿过濮阳城的大街小巷,为她买过冰糖葫芦和千层糕,也是这一只手亲手将她推下了万丈深渊,让她摔得粉身碎骨。

她对他连恨都淡成了虚无,只有相见陌路的漠然与睚眦必报的回偿。

“谈凝……”眼见她久久的没有反应,裴尚之苍白着一张脸再唤她一声。

谈凝一手卷着那一簿帐册,抬起了眸望他,道,“既然她病的这么重,你便将她送回谈府便是,府上自然有一大把的仆人丫环嬷嬷伺候着,没有哪里会比那里要更适宜养病不是吗?”

裴尚之脸色更脸白了,“可是你明明知道的,我和你四妹是私逃出来的,回去后如何逃脱得扈府的追责?”

“所以你就眼睁睁的看她感染风寒病情日益加重乃至于高烧不退吗?”谈凝道。

裴尚之听到她的这番话竟是一愣,脸色变了变,“她只是感染了风寒,只是小病,只要有钱找大夫服几帖药睡一觉就能痊愈,何以被你说得好似我成了个铁石心肠自私自利的小人了?”

谈凝卷着帐簿敛下了眸子,不语。

裴尚之望着她这副毫无波澜的神色,他从来不曾被她这般轻怠过,又想起那夜谈府花园里的事情,心里更是窝了火,恨声道,“若不是你在中作梗,折腾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出来,我与你四妹又怎么会落魄到这般的地步,你这番竟然还在这里指责我的不是了?谈凝,你当真是让我寒透了心!”

听到了他的这一席话,谈凝略微的抬起了眸子望着他。

不待他开口,裴尚之一脸铁青的压着怒火恨字道,“絮柳什么都和我说了,那日出嫁嫁给扈梁的人是你,你却诓骗了我让我晚上潜入谈府吸引了府上人的注意,你便放火逃了出去,让我们这一应的人成了你的垫脚石!”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答应嫁扈梁的人是她不是我?”谈凝冷笑了一声,看着他愣了一下,卷握着书的手紧紧地攥着,只是眸子越发的生冷了起来,“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的姑姑懿妃想要扈尚书的助力于是对外宣称我是她的胞姐,想以此错葬我的终身让谈扈两家联亲以坐收渔翁利?她有没有告诉你,若这事成了,我代她嫁了扈梁有了扈府的这一助力后,来年她便拟备做为秀女进宫选秀与懿妃一同伺候皇上?”

“……”裴尚之愣愣的望着她。

“垫脚石吗?”

谈凝落下了视线望着那一只死死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蓦地挣开了他的手,“当真是个不错的词,你倒真是提醒的好,只是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如今沦为乞丐的裴公子是连让别人垫脚踩上去的价值都没有的。”

“你!——”裴尚之气得面色竟生出了些狰狞。

“裴尚之,我无心将多余的精力费在你身上,是以今日你私入王府我才不叫人过来抓住你,望你知晓。”谈凝挣开了他的手,卷着簿册站在了他的面前望着他说道。

“就因为我选择了絮柳没有选择你——”裴尚之蓦地打断了她的话,“就因为我不爱你,你便想着法子的折磨着我们,报复我们?”

“嗒。”

有一双玄色的锦云靴停在了满芳庭的秋千架后。

跟在太叔卢身后的小随侍禄民听到了这一句话后脸色刷得一下就跟白墙一个样子,直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的哆嗦着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了前面的主子。

裴尚之铁青着一张脸望着她,“为此,你甚至不惜嫁给了身有不举的卢怀王,因为他有能力来帮你更有力度的报复我们,为你出气?可笑吗?够了吗?你还想要到哪一步?直到要了我们的命才得以罢休吗?”

谈凝抬眸望着他。

裴尚之冷冷的望着她,道,“我原对你是有些愧疚的,但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厌恶,你的这些手段与这样的胸怀当真是令我唾弃与恶心!”

谈凝神色不动的缓缓卷着那一簿册子,望着他道,“这就是你不惜冒着被打死的风险跑到王府想要与我说的话吗?”

“……”裴尚之听到她的这一句话,脸上一片五颜六色的变幻。

簿册轻击了一下掌心。

谈凝握着那一卷簿册抬眸定定地望着他,半晌,道,“裴尚之,你今日给我听好了。我谈凝恨的从来不是你不喜欢我,感情的事一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不喜欢我,我也便不喜欢你就是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也不是少了谁就活不下去。”

……

前世,西厢阁中。

得知慌慌张张闯进来的表哥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四妹的时候。谈凝的心里有失望,有灰败,有无尽的难过与伤心,甚至在心仪的人劝她嫁给别人时心里是带有些绝望。

但她却是转而喝退了闻声冲进来的仆人丫头转头自己收拾了行囊。

“谈凝,你当真要逃婚?”裴尚之抓着她的手问她。

“裴尚之。”那是谈凝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望着那一只抓着自己的手良久,她红着眼睛忍泪抬头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要不然你带我走,要不然你便当今日没有走进过这里。”

……

裴尚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的。

谈凝握着簿册神色平静的望着他继续说道,“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帮我,在我与谈絮柳两人之间选择了她,你一心只愿善待她,可以。你一心只想爱护她,可以。你一心只望着与她双宿双栖,可以。”说到了这里,谈凝的眸子冷了下来,甚至带了些危险的微微眯起,“但是,你要所有的人为你们的爱情让道,为你们的爱情讴歌,成为你们爱情的牺牲品,让别人粉身碎骨来成全你们,不可以!”

谈凝长身立在了他的面前,面容生冷,“因为我喜欢你,便要心甘情愿的自我牺牲,以葬送掉我的终身而成全你们的幸福?凭什么?想占尽一切好,不愿自己付出一点儿代价,凭什么?既然答应嫁去扈府的人是她,那便就别想让我去做受罪的羔羊,我的生死我的选择我自己来担负一切与他们无由,一如她谈絮柳的选择要由她来担负一切,与我本是无由的,但她与懿妃机关算尽的想要将我推下火坑里,就怨不得我睚眦必报从修罗场中爬出来找她们的算帐!”

眼前的女子不知何时起,早已经不是那个喜欢躲在他身后卑微怯色的少女。

她的眸子见着怒火,只是字句铿锵的如坚石一般的冷硬,一字一句极其清晰的灌入了他的耳中。

裴尚之怔怔地望着眼前比他要矮上一截的女子,久久地,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谈凝卷着书册不甘示弱的与他对视着。

……

“凝儿,你既然喜欢我,那么能不能成全了我和絮柳?她万不能嫁给扈粱,你便应了扈府,嫁与了那扈粱为妻,做得尚书之子的正妻,可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明明知道那个少女心慕着自己,他却撕碎了她的心,伸手将他推进了火炕送上了代嫁的花轿。

……

前世,裴尚之的这一句话谈凝记了一辈子。因为那个不知事的二八少女曾喜欢着他,心慕于他,便得了他这样一句,喜欢我便牺牲自己嫁给另一人。

那是她每每一想起就觉得的恶心至极的话,在重来一次之后,裴尚之再一次做出了这样一个选择。

这是她恨裴尚之的原由,决定彻底诛杀他的心的缘由。

裴尚之可以喜欢谈絮柳。

但为此亲手葬送掉了她,不可以。

“裴尚之,你明白了吗?”谈凝将手中的簿帐捏得变了形,只冷冷的望着他,“兴许站在你的角度,你还觉得自己多么的伟大,倾尽所有一心只为所爱之人挂怀,觉得自己付出了天高地深,觉得自己的爱高之山岳海斗。但在我眼里,你的深情你的付与你的奉献皆与我无关,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害得我惨死的凶手。”

“……”裴尚之握紧了拳,抿直了发白而干裂的唇,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趁着我没有改变主意叫来府上的人将你轰出去,还请裴公子离开这里。”

该说的话说的也都差不多了,谈凝收起了簿册再也不看他一眼的转身正准备离开,却被他再一次抓住了衣袖,裴尚之低下了头,说道,“求你救救她……我,我费尽心思潜入王府,并不是来与你争吵的,她……你四妹真的病的很严重了,急需要大夫诊治。”

谈凝敛下了目沉默着。

裴尚之面色一片的苍白,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袖,道,“你再怎么恨我,她再做的怎么不好,也终究是你的四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谈凝将手中的簿册攥得变了形,只听着他的这一句话却险险的红了眼眶,却是轻声笑了一声,低头望着那一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转过身抬头轻声问他,“她与懿妃谋算着利用我去代嫁葬我终身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曾想过,我是与她从小一同长大的姐姐呢?”

“……”

裴尚之抓死了她的衣袖,自知有些理亏却还是强撑着说道,“……可是,可是她们到底没有成功不是吗?”

谈凝久久地望着他,幼时竹马,前世她曾一直以为他待自己多少会有几分怜惜,哪怕只是长兄待妹妹那样一般的怜惜,可到了后来,她清醒了,看透了,才知道自己从来不被人珍视过。

到度是二八的少女身,眼眶禁不住的红了起来,只是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却只是神色平静望着他笑了一声,很轻的问他,“那你知道她们成功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裴尚之没有回答,只是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地松开了抓住她衣袖的手。

知道再说其它事无益,裴尚之一脸铁青的沉默着立在了那里。

谈凝望着他松开的手,却是再也没有停留的转身离开了,只当没有看见他这个人。

然而,就在她擦身而过之际,裴尚之突然转过身大声道,“可她到底是你的妹妹!谈凝!你就真的忍心这么见死不救吗?!那可是你的亲人!是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吃穿起用的妹妹!眼下她病在床榻之上,生死之一线间,你就连一点儿的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谈凝停下了脚步,一手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簿册,抿直了的唇线隐隐的见了几分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意。

裴尚之望着她的背影,脸色一片的铁青,“若不是你让那卢怀王压了我裴家名下的钱庄,我们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谈凝,我看错你了,我原以为你只是有些不知事,却不知你原是这么冷血凉薄的人!”

手中的簿册被彻底的攥烂。

谈凝却是无声的笑了。

她突然觉得累了。

她也突然明白了太叔卢为什么会在处事上有得那么简单粗暴的手段,她也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太叔卢明明思维敏辨逻辑清楚却在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事情上为什么会不喜欢与人说理,也不喜欢去与人争得个对错出来。

她想起了太叔卢的那一席话。

世人多愚昧,而想要愚昧的人理解透彻清楚了白一席话,则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解释清楚,以这样的心神力殚尽心血的去为对方启蒙开智治脑子,还不如先治自己的脑子。

她确实应该去治一治自己的脑子,为什么会傻得想与他们说清楚这当中的关由?

早在前世的时候,她就该知道人的偏心所向便决定了人的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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